山匪队伍在崎岖山路上蹒跚前行,白若安目光扫过这群形容狼狈的匪徒,忽然在其中发现了一个格外瘦小的身影。
那是个看起来不过束发之年的少年,身材干瘦得象一根在风中摇曳的芦苇,面色蜡黄,眼窝深陷,与周围那些大多膀大腰圆、面带凶悍之气的山匪格格不入。
按虞朝律例与常情,这个年纪的少年,本该在博文司设立的官学中上学。
虞朝立国之初,为巩固统治、收拢人才,便将诸多修行门径纳入朝廷体系,并设立博文司,广建官学武堂。
只要缴纳一定费用,平民子弟亦可入学,表现优异者甚至有机会获得朝廷赐下的普通门径修行。
此策既收买了民心,让百姓感念皇恩,又有效削弱了江湖散修门派的凝聚力,可谓一举两得。
白若安放缓脚步,走到那少年身边,声音不算严厉:“小子,你为何会在此地,与这些山匪为伍?”
那少年闻声,浑身猛地一颤,如同受惊的兔子,脑袋垂得更低,肩膀紧缩,不敢看白若安,恐惧几乎要从那单薄的躯体里溢出来。
“抖什么?老实回话即可,我又不会吃了你。”
少年这才稍稍抬起一点头,嘴唇哆嗦着,声音细若蚊蝇,带着浓重的哭腔。
“回……回大人……小民……小民家中人多地少,爹娘拼命耕种,收上来的粮食也……也不够全家人糊口。县里的官老爷几年前就说要重新分地……可说了几年,也没见动静……”
他吸了吸鼻子,努力不让眼泪掉下来:“我……我是家里长子,下面还有弟弟妹妹,总不能看着他们饿死……只好出来,想找个商队当伙计,卖力气混口饭吃。
可……可上个月,我跟着的那支商队,就在这梅山脚下被……被他们抢了!为了活命,我……我只好……只好入伙。
我体格小,没力气,匪头就让我跟在队伍后面,拉弓射箭,但我每次都不敢瞄准人,箭都射到空地里去了。我真的从来没害过人命,求饶小的一命吧。”
白若安静静地听着,目光掠过少年那双布满厚茧却又显得稚嫩的手,茧子的位置证明了他并未说谎。
“此事如何处置,并非由我一人决定。”白若安开口道,“我不过是路遇山匪劫道,顺手为之,为民除害罢了。”
听到这句话,少年眼中刚刚燃起的一丝希冀之光,瞬间又黯淡下去,脸色变得更加灰败。
然而,白若安话锋一转:“不过,朝廷刑狱司亦非不讲道理之地。若审问之后,证实你确如所言,只为活命,未曾伤及无辜,自然也不会重罚。你年纪尚小,多半是受些训诫,便会释放归家。”
“至于你家中耕地不足之事,也不必过于忧心。朝廷新政‘万叠田亩策’已在推行,最迟立春之前,整个琼崖州的田地都会进行一轮核查与重新分配,届时象你家这般情况的,理应会有所改善。”
少年黯淡的目光如同被重新点燃的火种,骤然亮了起来。
他激动得语无伦次,连连叩首:“真……真的吗?多谢大人!多谢青天大老爷!”
“不必谢我。”白若安摆了摆手,“要谢,就谢你自己在那等环境中,尚能守住本心,未伤天害理。”
紧接着,白若安又问道:“你对这梅山帮熟悉否?帮中可有资历较老之人?替我指认一个出来,我有话要问。”
瘦弱少年连忙回答:“时间最长的,自然是大当家吴浮生。”
白若安瞥了一眼像死狗一样被提在手里、依旧昏迷不醒的吴浮生,无奈道:“你看他这副模样,象是能开口说话的吗?”
“啊……那……那就是刘三刀了!”
少年连忙指向队伍前头一个身影,“他七年前就入了梅山帮,除了吴浮生,就属他资历最老,帮里好多事他都清楚。”
白若安顺着少年所指望去,发现那正是之前在匪窝里第一个被他敲门“请”出来的那个满脸胡茬的汉子,名叫刘三刀。
他微微点头:“还好,这人还活着,没躺在死人堆里。”
他快走几步,来到那胡茬汉子刘三刀身边。刘三刀察觉到白若安靠近,立刻挤出满脸谄媚的笑容,点头哈腰。
“大人,您有什么吩咐?”
“刘三刀,听说你在这梅山帮呆了七年,算是元老了吧?”
白若安语气随意地问道。
“是是是,小人对梅山帮上下下、里里外外,不敢说了如指掌,但也算知根知底,大人有何想知道的,小人必定知无不言。”
刘三刀仿佛看到了戴罪立功的希望。
白若安对他的殷勤不置可否,直接切入内核问题:“梅山帮是在大虞历九百五十年创建,至今十馀年。你七年前添加,那在你之前的老帮众,如今都去了哪里?”
偌大一个匪帮,能在这群山之中存在这么久,县里的御兵司却从未将其剿灭,这里面定然有些门道。
刘三刀被白若安的目光看得心里发毛,眼珠转了转,压低声音道。
“回大人……这个,小人也不敢确定,但……但私下里有些猜测。”
“说。”白若安言简意赅。
“就是有时候,帮里的弟兄们出去‘做活’,或者忍不住去县城里快活时,偶尔会无端的暴露行踪。然后过不了多久,那些人就再也没回来,听说是被官老爷抓走了。”
刘三刀小心翼翼地观察着白若安的脸色,壮着胆子道。
“小人斗胆猜测,怕是吴浮生这狗贼,和官府里的某些人,有些不清不楚的勾结,用一些兄弟的命,换他自己的平安。”
“哦?”
白若安眼睛微眯:“那你呢?你在这梅山帮七年,为何能安然无恙?”
刘三刀脸上露出一丝狡黠又带着后怕的笑容。
“小人没什么大志向,就好喝点小酒。但我从不亲自去县城买,都是让新入伙的、面生的小崽子跑腿。至于劫道……嘿嘿,小人每次都躲得远远的,藏在草丛里、石头后头,一看风头不对,撒丫子就跑,保命要紧嘛!”
听完刘三刀的话,白若安心中的猜测基本得到了印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