坠星谷深处的心跳脉动，在第七次规律震动后停了。
取而代之的，是地面上浮现出的、由光线构成的复杂几何迷宫。迷宫入口处悬浮着一行字：
【逻辑试炼：解谜者需在内部证明“本试炼可被通过”。限时一炷香，超时或证伪，迷宫自毁。】
楚凌霄皱眉：“自指悖论。必须先进入才能证明可进入，但进入的前提是已经证明可进入——死循环。”
“经典陷阱。”云知意却没有上前，而是看向身后的三名弟子——钱小松、赵大牛，以及一位新加入的、专修阵法的弟子周阵，“你们学过《元逻辑与自指结构破解导论》吧？”
三人点头，眼神既紧张又兴奋。这是云知意归来后开设的第一门高阶理论课。
“那么，现场小组作业。”云知意语气平静，“任务：在不直接回答谜题的前提下，合法进入迷宫。可用工具：你们携带的所有标准法器，以及脑子里还没忘干净的知识。楚师兄和我只负责安全保障，不参与解题。开始计时。”
三名弟子对视一眼，迅速围成一圈。
周阵先开口：“直接回答悖论是无解的。必须跳出它的逻辑框架。”
钱小松调出记录玉简：“导论第三章提到，面对自指陷阱，有三种破解思路：一、引入外部观察者；二、构建元系统进行评判；三、利用系统自身的逻辑漏洞实现‘逃逸’。”
赵大牛已经拿出灵力流线测绘仪，对准迷宫入口扫描：“结构稳定，没有明显的物理漏洞。建议尝试第二种思路——构建一个‘评判系统’。”
“怎么做？”周阵问。
钱小松眼睛一亮：“记得云苑主讲哥德尔不完备性定理时的例子吗？我们造一个简单的‘命题真值判断器’，输入迷宫给出的命题，让判断器输出‘此命题在本系统内不可判定’——既然不可判定，那要求证明它可被通过的前提就不成立，陷阱失效！”
“需要什么？”
“一个基础的逻辑运算阵法，加上‘自指检测模块’。”周阵立刻从随身工具包中取出几块阵盘，“我来搭框架，钱师兄写算法，赵师兄负责灵力供应稳定和误差监测。”
三人分工明确，动作麻利。楚凌霄在一旁看着，有些恍惚——这些年轻弟子用的工具、说的术语、协作的方式，已经和他熟悉的修真界完全不同。
半柱香后，一个巴掌大小的复合阵盘搭建完成。钱小松将阵盘对准迷宫入口，激活。
阵盘表面符文流转，投射出一行字：
【检测命题：“本试炼可被通过”】
【分析：命题包含对自身可判定性的指涉，构成自指。】
【依据：哥德尔第一不完备性定理，足够复杂的公理系统内必存在不可判定之命题。】
【结论：该命题在本评判系统中不可判定。故要求证明其可被通过之前提不成立。】
字迹显现的瞬间，迷宫入口的光纹剧烈闪烁，然后……缓缓打开了一个缺口。
没有爆炸，没有反噬。陷阱被静默地解除了。
三名弟子激动得脸色发红，却还记得按照规程，先放出探测傀儡确认内部安全，然后才列队进入。
楚凌霄跟着走进去时，低声问云知意：“如果他们失败呢？”
“那就失败。”云知意答得干脆，“然后我们会分析失败原因，改进工具和教案，下次再来。科学允许失败，只要失败能带来信息。”
她顿了顿：“而且你注意到没有？他们刚才用的所有工具——测绘仪、阵盘、算法——都是标准化生产的。这意味着，只要培训到位，任何一个小队都能复现这个破解过程。这就是体系的力量。”
楚凌霄沉默。他想起自己当年破解一个上古剑阵时，闭关三年，呕心沥血，最终靠一丝灵光乍现才成功。那是不可复制的、独属于天才的奇迹。
而现在，这三个资质平平的弟子，用半柱香时间，靠一套标准化工具和流程，破解了同样级别的陷阱。
哪一种更强大？
他还没来得及想明白，前方传来钱小松的惊呼：“云苑主！这里有东西！”
迷宫深处，悬浮着一颗暗红色的、脉动的晶体。晶体下方石台上的刻字，揭示了它的身份——蚀天污染的天机阁净化协议载体。
就在众人阅读刻字时，晶体裂缝中伸出了一只半透明的、由混乱信息构成的手。
楚凌霄本能地拔剑，剑意锁定。
“等等。”云知意阻止他，却也没有亲自上前，而是看向周阵，“‘信息污染净化阵列’的便携版带了吗？”
“带了！”周阵立刻从背包中取出一个金属圆筒——墨辰赶工出来的原型机。
净化阵列启动，双重螺旋光纹展开，开始缓慢压制暗红色的污染信息。那只伸出的手在光纹中扭曲、模糊，但没有缩回，反而更加狂乱地舞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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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污染抵抗比预期强！”强度不够！”
净化强度提升。暗红信息开始如潮水般退却，露出了晶体深处那缕微弱的金光。但与此同时，晶体本身开始出现细密的裂纹。
“要碎了！”赵大牛喊。
“停！”云知意抬手。
净化光纹骤熄。晶体表面的裂纹停止蔓延，那只信息构成的手也僵在半空，仿佛被冻结。
云知意盯着晶体，忽然说：“我们犯了个错误。”
“什么？”
“我们在用‘消除污染’的思路处理它。”她走近两步，“但蚀天的留言说，他‘下不了手，因为它太美’。也许……他指的不是扭曲的美，而是这种‘污染与净化协议共生’的状态本身，揭示了某种更深刻的真相。”
她脑中天机阁碎片微微震动，传来模糊的意象：两种截然不同的信息编码，如dna双螺旋般缠绕、对抗、却又达成了某种病态的平衡。
“带回去。”她做出决定，“不直接净化，而是把它放进‘混沌观察室’旁边，建一个独立的‘污染共生体研究单元’。陆七七和混沌植物或许能给我们新的视角。”
“这太危险了！”楚凌霄反对。
“所以需要严格的收容协议。”云知意已经开始拟定条款，“一、独立空间隔绝；二、三重信息过滤器实时监控；三、每天只允许两人次、每次不超过百息的研究接触；四、所有接触者必须佩戴同步率监测符，一旦异常立即隔离。”
她看向楚凌霄：“危险是可控的，而它可能蕴含的价值——关于如何修复被污染的天道工具——值得冒这个险。”
楚凌霄看着她条理清晰地下达指令、分配任务、制定安全规范，忽然意识到：她真的不再是那个需要他保护的、在年度大比上挣扎求存的杂役弟子了。
她是格物苑的掌舵人。是科学道统的奠基者。
而他，也该找到自己在新体系中的位置。
回程的飞剑上，楚凌霄忽然开口：“云苑主。”
“嗯？”
“《科学剑道导论》的大纲……我写了个初稿。”他递过一块玉简，“但有几个地方，需要用到‘灵力在非欧空间中的传播模型’，陆七七说那部分她还在学……”
云知意接过玉简，扫了一眼，眼中露出赞许：“很好。模型部分我会让她优先学。另外，下个月格物苑第一次公开讲座，你来讲第一课。”
楚凌霄手一抖：“我？公开讲座？”
“主题我都帮你想好了：《从湍流力学到剑招轨迹优化——一个剑修的自我科学改造》。”云知意嘴角微扬，“放心，听众主要是外门剑修弟子和几个好奇的长老。你只需要讲明白一件事：为什么你改了发力角度后，‘星坠’的威力提升了四成。”
楚凌霄握紧剑柄，深吸一口气：“……我讲。”
他知道这意味着什么。这堂课一旦开讲，就等于向整个天衍宗的剑道传统公开“宣战”——用公式和模型，解构那些被奉为玄妙的剑理。
但他忽然有些期待，期待看到那些老古董们，听到“剑招的傅里叶分析”时，脸上会是什么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