歪楼封顶那天，混沌道圣子无咎端着一盆“无常”，如雾气般浮现在苑门口。彼时云知意正在主持第一场“标准施工流程考核”。参考者不是弟子，而是墨辰麾下那些习惯了“手感至上”的老匠人。
“考核内容很简单。”云知意指着面前三件法器——自动曲率校准尺、灵力流线测绘仪、误差统计罗盘，“用这些标准工具，在一炷香内完成这段墙体的曲率修正，使整体偏差低于万分之一。允许使用个人经验微调，但所有调整必须记录并说明理由。”
刘师傅——就是那位说“墙直了魂歪了”的老匠人——撇着嘴拿起校准尺。他本想随便糊弄，但当尺子贴到墙面的瞬间，内部阵法亮起，实时显示出十七个点的曲率数据和修正建议。
“这……”刘师傅瞪大眼，“北角第三砖的偏差怎么有千分之五？我明明感觉……”“感觉会受昨日灵力潮汐残留影响。”
旁边抱着石板的陆七七探头，“你看，数据流显示那里有个昨天阵法测试留下的微扰场，你的手感被带偏了。”刘师傅按照建议调整后，校准尺的提示灯由红转绿。
他愣愣地看着自己亲手砌的、现在“完美笔直”的墙体，又看看手里嗡嗡作响的尺子，表情复杂得像喝了掺醋的茶。“感觉输了，但墙赢了。”他嘟囔着，却把校准尺握紧了些。
就在此时，无咎的笑声从四面八方传来。所有人转头。墨蓝长袍的男子站在晨光中，手中陶盆里的植物正从一团火焰变成一群游动的光鱼。“好热闹。”无咎微笑，“看来我来得正是时候——秩序正在驯服经验。”
楚凌霄的剑无声出鞘三寸。云知意抬手示意他稍安，走上前：“混沌道圣子？”“无咎。”他欠身，“冒昧来访，只为一问：云苑主能用您的秩序，预测我这‘无常’的下一变吗？”挑战来得直白又优雅。
工程队停下了，老匠人们伸长脖子，连陆七七都放下石板，眼睛直勾勾盯着那盆不断变化的植物——在她视野里，那东西的颜色和形状复杂得像一场爆炸。云知意没有直接回答，而是看向身后的弟子们
。“钱小松。”“在！”“用‘混沌系统短期预测模型’，算一下这株植物的最大李维雅普诺夫指数，给出预测窗口长度。”钱小松一愣，随即兴奋地掏出算筹和记录玉简。
这是云知意前几天刚讲的内容，没想到立刻就用上了！无咎挑眉——他本以为会是云知意亲自出手。钱小松计算时，赵大牛带着几个弟子快速布置起简易的观测阵列，记录“无常”的形态变化频率。
林婉儿则开始分析环境灵力波动对变化的影响。三分钟后，钱小松抬头，声音有些发颤：“算、算出来了！最大李维雅普诺夫指数约089，预测窗口……只有11息左右！”
“很好。”云知意点头，这才看向无咎，“答案是：能预测，但只能预测大约11息。超过这个时间，误差会指数级放大，预测失效。”无咎眼中闪过一丝讶异。他本以为会得到“不能”或“能”的二元答案，没想到是这样一个精确的、有限度的“能”。
“那么，要演示一下吗？”他饶有兴致。
云知意却摇头：“不必。预测本身不是目的。我想问圣子另一个问题：您为什么认为‘不可预测’是美的？”
无咎怔住了。他从未被这样反问过。“因为……”他斟酌词句，“那是超越一切设计、一切计算的纯粹偶然。是宇宙即兴创作的诗歌。”
“我同意。”云知意的话让所有人一愣，“但我想补充：偶然之美，或许正源于更深层的秩序——只是那秩序复杂到我们暂时无法解析。
科学的目标之一，就是为这种‘不可预测之美’，修建一座可以靠近观察、可以有限对话的桥梁。”
她指向那盆“无常”：“比如现在，我的弟子们记录了它过去五十次形态变化的数据。虽然无法预测第五十一次具体是什么，但我们已经能分析出它的变化模式集中在‘类植物形态’和‘类能量形态’之间切换，切换触发与环境灵力梯度有关。这本身就是一种理解。”
无咎沉默良久。他看向那些埋头记录、计算的年轻面孔，又看看自己手中这盆被无数人惊叹却无人能解读的混沌造物，忽然笑了。
“原来如此。”他轻声说，“你们不是在征服混沌，而是在……翻译它。”“准确说，是在学习它的语言。”云知意纠正，“而学习的第一步，是承认自己懂得很少，但愿意一直学下去。”
无咎深深看了她一眼，然后做了个出人意料的动作——他将陶盆轻轻放在地上。“这盆‘无常’，留在格物苑吧。”他说，“我想看看，在秩序的实验室里，混沌会如何生长。另外……”
他从怀中取出一枚墨玉令牌：“混沌道圣地深处，有一处‘无序回廊’，那里偶尔会浮现不属于此世的景象碎片。
若云苑主有兴趣，随时可来。我们的古老记录里，也有一些关于‘高维干涉’的模糊描述，或许对你们追寻的‘真相’有帮助。”
这已不是挑战，而是邀请。云知意接过令牌：“我们会去拜访。作为交换，格物苑的所有公开研究资料，会向混沌道开放。”
“合作愉快。”无咎微笑，身影开始如雾气般消散，“另外，提醒一句——你们正在挖的东西，有些……过于古老了。小心它的‘回声’。”
他彻底消失后，院子里安静了一瞬。“就这么……成了朋友？”墨辰挠头。
“不是朋友。”云知意弯腰端起陶盆，里面的植物此刻是一团缓慢旋转的星云，“是‘文明的对话者’。这比朋友更难得。”
她将陶盆递给陆七七：“在歪楼旁边搭个‘混沌生态观察室’。你来设计，需要什么工具找墨峰主。目标不是控制它，而是尽可能完整地记录它的一切——变化数据、灵力交互、甚至……情绪反应，如果它有的话。”
陆七七眼睛发亮地接过：“是！”
就在这时，云知意怀中那块异化结晶突然剧烈发烫。几乎同时，天边传来观测会星见急促的传音：“云苑主！那块结晶是不是在发光？！千万别激活它！那是——”
警告来得太迟。结晶炸开白光，一个古朴长袍的老者虚影浮现，用急促的古语念诵：【……界外波动强度持续上升……宇宙膜局部薄弱点坐标已标记……建议启动‘摇篮协议’……叛徒‘蚀天’活动轨迹趋近……】虚影念了三十息，最后说：【此观测点十息后自毁。请权限持有者……小心摇篮之外的眼睛。】
虚影消散，结晶碎裂。众人尚未消化信息，地面突然震动。不是地震，是某种规律的、仿佛心跳的脉动，从坠星谷方向传来。
楚凌霄剑已完全出鞘：“是陷阱？”“不。”云知意感知着那股脉动，脸色凝重，“是诱饵。蚀天知道我们挖到了结晶，故意激活了地下的某个东西，想引我们过去。”
她迅速做出决断：“楚师兄，你带三名精锐弟子，随我去坠星谷勘察。墨峰主，继续完成净化阵列，做好最坏准备。
陈长老，启动《格物苑紧急事态预案》第一条——所有非战斗人员进入歪楼地下掩体，陆七七负责用混沌植物做环境扰动监测，那东西或许对异常波动敏感。”
命令清晰，众人立刻行动。楚凌霄迟疑：“你亲自去？太危险。”“必须去。”云知意收起碎裂的结晶残片，“如果那是蚀天留下的‘考题’，那我必须亲自看看题目。而且……”
她眼中闪过之前没有的锐光：“我需要知道，这个对手究竟想从规则层面，和我们玩什么游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