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万里顺打断他,“所以才要说。不然……这些事就真的跟我进棺材了。”
他深吸一口气,那声音像是破风箱最后的挣扎。
刘副省长示意秘书把录音机准备好。
“从哪说起呢……从云南吧。1998年,我调去云南禁毒总队挂职锻炼。那时候,我母亲还在世。她有个妹妹,也就是我小姨,早年嫁到云南去了。小姨死得早,就留下一个儿子,叫许泽业。”
“许泽业。”刘瑜副省长重复这个名字,“恒业公司的幕后法人?”
“对。”万里顺的声音突然清晰了一些,像是回光返照给了他力量。
“我小姨临终前,拉着我妈的手,说:‘姐,我就这一个儿子,你要替我看着点。’我妈答应了。后来我妈病重时,又拉着我的手说:‘万里顺,你表弟在云南,你要照顾好他。’”
他停顿了很久,久到刘瑜副省长以为他不会再说话了。
“所以你就照顾了?”刘瑜副省长问。
“照顾?”万里顺突然笑起来,笑声嘶哑刺耳,“我把他照顾到黑道上去了。”
病房里安静得只剩下仪器的声音。
“许泽业不是做生意的料。”万里顺继续说,“但他想发财。千禧之年,他跟几个缅甸来的‘朋友’合伙,在南海市又开了恒业公司。表面做边贸,实际运毒。我知道的时候,已经晚了。”
“你包庇了他?”
“我想抓他。”万里顺说,声音里带着痛苦,“真的,我第一次发现他们在货车夹层里藏白粉的时候,我掏枪了。我指着许泽业的头,说我要毙了他。”
他转过头,看着刘瑜:“你知道他怎么说的吗?他跪在地上,哭着说:‘表哥,我妈就我一个儿子,我死了,我们家就绝后了。你答应过姨妈要照顾我的。’”
“你心软了。”
“我不是心软。”万里顺闭上眼睛,“我是……害怕。那时候我已经查到,恒业公司的背后,不只是缅甸毒贩。还有我们内部的人。”
刘瑜身体前倾:“谁?”
“严振国。”万里顺说,“那是2003年的时候。当时他还是多宁市公安局副局长。恒业公司的货,有一半是运到多宁的。海边那破旧的半拉子房屋,当做了仓库,那就是他们的中转站。”
“张建国呢?”
“张建国……”万里顺的声音低了下去,“那时候他是省厅禁毒局的副局长。我的直属上司。”
刘瑜副省长感到后背发凉:“他也参与了?”
“我不知道。”万里顺说,“但我给省厅写的关于恒业公司的调查报告,最后都石沉大海。有一次,张建国找我谈话,说:‘有些情况复杂,有些事不能太较真。你表弟的事,我已经压下来了,以后注意点。’”
“他在暗示你。”
“不是暗示,是明示。”万里顺说,“他说,只要我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许泽业可以平安,我也可以……升得快一点。”
监护仪又发出警报。
护士冲进来检查,刘瑜副省长退到窗边。
窗外阳光正好,病房里却在讲述最黑暗的故事。
护士调整了药物,警告说:“最多半小时。”
半小时。
刘瑜副省长重新坐下:“继续。”
“2004年,我们策划了一次收网行动。”万里顺的声音变得更虚弱,但语速加快了。
“目标就是恒业公司。我亲自带队,我想好了,这次一定要把许泽业抓了。哪怕判个无期,也比死在外面强。”
“行动失败了?”
“没有失败。”万里顺说,“成功了。我们缴获了三百公斤海洛因,抓了十七个人。许泽业也在其中。”
他停顿了一下,喘着粗气。
“但是……行动结束后的第三天,许泽业死了。在看守所里。”
“怎么死的?”
“官方说法是突发心脏病。”万里顺盯着天花板,“但我看到了尸体。脖子上有勒痕,虽然很淡。还有……他的右手手心,被人用刀刻了一个字。”
“什么字?”
“闭嘴的‘闭’。”万里顺说,“是用缅甸文刻的。我认识那个字,在云南这么多年,我学过一点。”
刘瑜副省长感觉一股寒意从脚底升起:“灭口。”
“对。”万里顺说,“但他们没想到,许泽业没死透。或者说……他命大。在停尸房,他醒了。”
“什么?”
“值夜班的老法医发现他还活着,偷偷把他救了。但不敢声张,就联系了我。
万里顺的呼吸越来越急促,“我把许泽业转移到了一个秘密的地方。他告诉我一件事——那次行动前,有人通风报信。”
“谁?”
“他不知道名字,但记得警号。”万里顺看着刘瑜,“警号是00013。”
刘瑜副省长的脑子里嗡的一声。
“那是张建国当年的警号!”
“许泽业说,那人打电话告诉他,让他天天晚上不要回公司。”
万里顺继续说,“但他没听,因为他要把一批重要文件带走。结果就撞上了我们。”
“所以张建国早就知道行动?”
“不只是知道。”万里顺说,“他可能就是那个让行动继续的人。因为他知道许泽业会去,他想让许泽业死。”
刘瑜副省长想不明白:“为什么?如果他是保护伞,为什么要杀许泽业?”
“因为许泽业知道太多。”万里顺说,“后来我查到了,恒业公司不只是贩毒。他们还帮一些人……洗钱。把国内的钱,通过边境贸易,洗到国外去。”
“那两千万澳元?”
“可能只是冰山一角。”万里顺说,“许泽业告诉我,他经手过的最大一笔,是五千万美元。从多宁出去的,目的地是澳洲。”
刘瑜副省长立刻想到了张建国妻子在澳洲的三套房产。
刘副省长继续问道:“许泽业后来呢?”
“我把他送到了境外。”万里顺说,“给他换了身份,让他永远别回来。这是我能为我小姨做的最后一件事。”
他剧烈地咳嗽起来,护士又进来了。
这次,医生也来了。
检查后,医生把刘瑜副省长拉到门外:“最多十分钟。他的器官在快速衰竭。”
“十分钟够了。”刘瑜说。
他回到病房,万里顺的脸色已经变成灰白。
“万主席,还有最重要的事。”刘瑜握住他的手,“陈铭和陈亮,是不是你有预谋害死?”
万里顺的瞳孔骤然收缩。
他断断续续地说,“红衣人……不是我要害死……”
“那是谁?”
“是……监狱里那个人……”
“哪个嫌疑人?”
“那个……贩毒案的……主犯……”万里顺的声音越来越小,“他手里……有五毒散……是严振国……让他带进去的……”
刘副省长把耳朵贴到万里顺嘴边:“名字,给我名字。”
“他叫……吴……”万里顺的喉结滚动,“吴……永……”最后一个字没说出来。
监护仪发出刺耳的长鸣。
护士和医生冲进来,开始抢救。
电击、注射、心肺复苏。
是生是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