ls-001挥挥手，重新拿起一份无关紧要的文件，低头批阅起来，不再看他们，用行动下达了逐客令。
办公室厚重的实木门“咔哒”一声轻响，隔绝了内外两个世界。
门内，ls-001，或者说，顶着“东方欲晓”外壳的存在，脸上那精心编织的、混合着温和、沉痛与恰到好处愤怒的表情，如同被无形抹布擦去，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冰冷的、近乎金属质感的平静，仿佛刚才那一场充斥着试探与交锋的谈话，从未发生过。
他缓缓靠在高背椅的真皮椅背上，闭上眼，静默了一会儿，深深吸一口气，再缓缓吐出。
空气里还残留着上一任主人偏爱的雪松香薰的味道，如今却让他感到一丝莫名的滞涩。
“怀疑的种子已经种下了……”他喃喃自语，声音低得如同耳语，只有自己才能捕捉到那细微的震动：
“不能再等了，必须尽快处理，连根拔起。”
他伸手拿起内线电话，接通了秘书室，声音已经恢复了往日的冷静和权威，只是语速比平时稍快了一丝，泄露了潜藏的不安：
“小张，通知机要室和各部门。从现在开始，陈铭处长和陈亮大队长提交的所有关于旧案复查的申请，尤其是涉及李建国及其关联案件的，一律暂缓，必须经我亲自审批才能启动。”
他顿了顿，指尖无意识地在光滑的桌面上敲击着，似乎在确认某个关键的时间节点，补充道：
“另外，注意一下，在三点三十分之前，如果有什么人……嗯，任何访客来找我，你立即请ta进来，注意，一定是三点三十分之前。不要阻拦，也不要多问。就这样，去办吧。”
放下电话，听筒与底座接触发出清脆的“嗒”声，在过分安静的办公室里显得格外突兀。
他站起身，步履沉稳地走到墙边那面光可鉴人的衣帽镜前。
镜子里映出一张熟悉又陌生的脸。
面容刚毅，剑眉星目，身姿挺拔，肩章上的金属徽记在光线照射下闪烁着冷硬的光芒。
威严，自信，仿佛一切尽在掌握——这是“东方欲晓”该有的样子。
他仔细整理着并无需整理的仪容。
手指拂过领带结，确保它完美地束在衬衫领口下；
调整了一下肩章的位置，让它们更加对称；
甚至伸手捋了捋鬓角，确保每一根发丝都一丝不苟地待在它们该在的位置。
完美。
他在心里对自己说，试图用这个词驱散那一丝若有若无的违和感。
但镜中那双眼睛，那双属于“东方欲晓”的眼睛深处，似乎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加幽暗。
那不再是简单的威严或冷静，而像两潭深不见底的寒水，隐藏着连他这个“使用者”都无法完全窥视的秘密，以及一丝正悄然蔓延、无法抑制的不安。
是因为陈亮那小子最后那个探究的眼神？
还是陈处看似顺从告退时，微微绷紧的下颌线？
不，不仅仅是这些。
更像是一种……源自这具身体本能的预警？
还是因为那个约定的、决定命运的时间点，正一分一秒地逼近？
墙上的欧式挂钟，钟摆规律地左右摇曳，发出“滴答、滴答”的声响，在寂静的空间里被无限放大。
每一声，都像重锤敲在他的心坎上，让那根名为冷静的弦越绷越紧。
到底是谁？
组织只传来冷冰冰的指令——今天下午三点半前，会有一位“同事”以特殊方式与他接头，商定下一步至关重要的行动计划，代号“暴雨”。
这个计划，关乎组织在南海市这张大网能否继续深埋，更关乎他ls-001能否真正坐稳“东方欲晓”这个位置，取代那个已经消失的“幽灵”。
整个下午，他都像一台设定好程序的精密机器，批阅文件，听取简短汇报，做出决策。
然而只有他自己知道，他的灵魂仿佛抽离了出去，悬浮在半空，冷漠地看着“东方局长”表演，内心却在疯狂地倒计时。
三点二十五分……三点二十七分……三点二十九分！
秒针仿佛在黏稠的空气中艰难爬行。
ls-001再也无法维持坐姿，他猛地从椅子上弹起来，动作幅度大得带起一阵风，几乎是小跑着冲出了办公室，急步来到外面的秘书处办公区。
“小张！”他的声音带着一丝难以掩饰的急促，甚至有些失态，这与他一贯的沉稳形象格格不入：
“没有人来吗？确定没有人来找过我？”
秘书小张被局长这前所未见的急切吓了一跳，慌忙站起身，语气十分肯定：
“局长，没有啊。下午除了陈处和陈大队长来汇报工作，没有任何其他预约或临时访客的记录。”
“确认吗？三点半之前，真的一个人都没有？”
ls-001不甘心地又问了一遍，眼神如鹰，扫过空荡荡的接待区，仿佛想从空气里揪出那个隐形人。
“真的没有，局长。我一直在这里，连只陌生的苍蝇都没飞进来过。”小张被那目光看得心里发毛，再次斩钉截铁地确认。
ls-001脸上闪过一丝清晰的懊恼，他下意识地低骂了一句，声音含混却带着真实的焦躁：
“什么东西？td！”
这句话，是他从真正东方欲晓的记忆碎片里挖掘出来的，是那位本尊在极度烦躁、压力爆表时会脱口而出的口头禅。
模仿出来的时候，他甚至带着一点诡异的“洋洋得意”，仿佛这能让他更贴近那个灵魂，更能掌控这具身体和眼前的局面。
但这种自欺欺人的感觉转瞬即逝，取而代之的是更深的焦虑和一种被愚弄的愤怒。
组织的人失约了？
是计划有变来不及通知？
还是……出了什么连组织都无法控制的意外？
“暴雨”计划难道尚未开始就要搁浅？
他烦躁地揉了揉突突直跳的太阳穴，带着一身的低气压，转身往回走。
皮鞋踩在光洁的大理石地面上，发出空旷而寂寞的回响。
刚到他的办公室门前，手握住那冰凉坚硬的黄铜门把手，正要用力推开。
一个声音，不高，却清晰无比，带着一种公式化的礼貌，却又像冰锥一样刺破走廊的寂静，在他身后响起：
“您好，东方欲晓先生！”
ls-001身体猛地一僵，从头皮到脚底一阵发麻。
他瞬间抬头，脖颈甚至发出了细微的“咔”声，循声猛地望去。
只见走廊尽头，光影交界处，一个穿着深色普通夹克、身形精干、面容严肃的中年男人正微笑着看着他。
他的手里拿着一个半旧的公文包，一副风尘仆仆、刚刚出差归来的样子。
是市局纪检组的组长，严振国！
那个以铁面无私、作风严谨、甚至有些不近人情着称的严振国！
等等！
他究竟是ls-009呢？
还是市局纪检组组长？
ls-001的脑子像被重锤猛击，“嗡”的一声，瞬间一片空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