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哗——”宴会厅里响起一阵压抑着的低低惊叹。
汪芷凝!这个名字在京都的上流圈子堪称如雷贯耳——京官汪领导的千金!
真正的名门闺秀。
罗隐书娶了她,等于一步登天,拥有了常人难以想象的政商资源。
汪芷凝脸上保持着礼貌而恰到好处的微笑,对着众人微微颔首。
但东方欲晓却敏锐地注意到,她那笑容并未真正抵达眼底,眼神中透着一股疏离感,甚至…一丝若有若无的疲惫。
她与罗隐书之间看似亲密,实则保持着一种微妙的距离感,不像恩爱夫妻,更像是一对出席正式场合的商业搭档。
东方欲晓的脑海中迅速闪过一个隐秘的信息:
据他所知,罗隐书和汪芷凝早在五年前就已经离婚,只是出于某些原因,至今对外维持着夫妻形象。
五年前…又是这个敏感的时间点!
“隐书,你这可不够意思啊!娶了汪小姐这样天仙似的夫人,藏得这么严实,现在才带出来见娘家人?”
一个戴着金丝眼镜、略显发福的男同学半真半假地起哄。
罗隐书哈哈一笑,用力拍了拍那人的肩膀:
“怪我!怪我!这不是怕你们这群饿狼吓着芷凝嘛!今天这顿算我的,大家尽情吃喝玩乐,一条龙我全包了,就当是给夫人补上的见面礼,也是我给各位赔罪!”
这番豪爽的做派顿时引来更热烈的响应。
东方欲晓冷眼旁观,罗隐书还是那个罗隐书,大学时代就极擅长掌控氛围,知道什么时候该低调,什么时候该高调,总能迅速成为人群的焦点。
更何况,他们曾经是同居一室的兄弟,也曾是…追求张敬轩的情敌。
时光荏苒,角色变幻,此刻重逢,背景却已是如此诡谲莫测。
“东方!”罗隐书终于“突破重围”,大步走到东方欲晓面前,张开双臂给了他一个结结实实、用力过猛的拥抱,手掌在他后背拍得砰砰响:
“好家伙!十年不见,不对,咱们几个月前好像还在民政局碰过面?你看你,永远这么精神!这身警服穿在你身上,就是提气!哈哈!”
浓烈的古龙水味和一丝酒气扑面而来,东方欲晓克制住推开他的冲动,礼节性地回拍了他两下,语气平淡:“你也一样,气场越来越足了。”
寒暄间,东方欲晓清晰地感觉到罗隐书的目光,似是不经意地在他身旁的刘芥蓝身上停留了一瞬,那目光带着审视,甚至有一丝极快的、随即迅速移开。
“这位是…”罗隐书拉长声音,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好奇,看向刘芥蓝。
东方欲晓侧身,将刘芥蓝稍稍引入谈话圈,语气平静无波:
“刘芥蓝,我朋友。”他选择了“朋友”这个模糊而安全的称谓,感觉到刘芥蓝挽着他的手臂微微收紧了一下。
“刘小姐,幸会。”罗隐书礼貌地点头,笑容无可挑剔,随即像是突然想起什么,猛地一拍额头:
“哎呀!你看我这记性!东方,我记得上次见面,你不是还跟我说和敬轩…”
他话说到一半,故意顿住,目光在东方欲晓和张敬轩之间暧昧地扫了个来回,本意似乎是想说“一辈子不会分开”之类的话,但很快意识到场合不妥,便生生刹住了车,留下一个引人遐想的空白。
一瞬间,周围几个同学的目光都变得有些微妙起来。
张敬轩的脸色更加苍白,下意识地向罗隐书身后缩了缩。
“都是过去的事了。”东方欲晓打断他的话,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冷硬和坚定,瞬间冻结了那丝暧昧的气氛:“人总要向前看。”
罗隐书眼底闪过一丝讶异,随即化为一种了然于胸的笑容,顺势下坡:
“对对对,向前看!活在当下!东方还是这么豁达!来,咱们别光站着,入座,入座!今天可得好好喝几杯!”他打着哈哈,转身又去招呼其他同学了。
东方欲晓暗暗松了口气,感觉到刘芥蓝紧绷的身体也略微放松下来。
“他就是罗隐书?”刘芥蓝趁着无人注意,极低声地问,她的观察力一向敏锐,“和你之前描述的…不太一样。”
“哦?哪里不一样?”东方欲晓挑眉,带着她向安排好的座位走去。
“更…更有攻击性。”刘芥蓝斟酌着用词,眉头微蹙:
“而且,他那位夫人…看起来并不开心,甚至有点…忧郁。”
东方欲晓闻言,目光再次投向远处餐点台旁独自站立的汪芷凝。
她端着一杯香槟,却没有喝,只是用纤细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杯脚,眼神放空地望着窗外璀璨的城市夜景。
“你的观察很准。”东方欲晓低声肯定。
这更印证了他之前的判断,这对“模范夫妻”的关系,绝非表面看起来那么简单。
“各位同学,请入座吧!菜都快凉了!”
班长李先奎站在主桌首位,拿着麦克风热情地招呼着。
宴会正式开场。
酒瓶开启的声音此起彼伏,琥珀色的液体注入晶莹的杯盏。
几杯酒下肚,场内的气氛变得更加热络,大家开始追忆往昔,畅谈这十年的浮沉起伏。
毫无疑问,罗隐书成为了绝对的话题中心和焦点。
他侃侃而谈,从大学毕业後如何“幸运”地进入国企,又如何“缘分注定”地与汪领导千金相识相爱、缔结连理,再到后来顺应时代潮流下海经商,创办远洋运输公司,事业如何“磕磕绊绊”地蒸蒸日上。
“说实话,兄弟们,姐妹们,我就是运气比大家好那么一丢丢,赶上了好政策,踩准了点。”
罗隐书摆摆手,语气听起来无比谦虚,但眉梢眼角的得意之色却难以完全掩饰:
“我们那个远洋公司,规模也就一般,混口饭吃。这么说吧,可能我现在坐在这里跟各位吃饭聊天的这点功夫,公司账上就能有个千八百万的流水进账了,都是辛苦钱,辛苦钱啊!”
席间顿时响起一片或真或假的惊叹和恭维声。
“隐书你太谦虚了!”
“这哪是辛苦钱,这是点石成金啊!”
“以后可得多提携提携老同学啊!”
东方欲晓安静地用刀叉切割着面前鲜嫩多汁的牛排,动作优雅而精准,仿佛在进行某种仪式。
他的大部分注意力,却如同无形的雷达,锁定在罗隐书和张敬轩身上。
他注意到,当罗隐书提到“一千万”这个数字时,坐在其斜后方的张敬轩,握着酒杯的手指几不可察地微微颤抖了一下。
那不是羡慕,更像是…紧张?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气氛愈加热烈。
东方欲晓觉得时机差不多了,他放下刀叉,用餐巾轻轻擦了擦嘴角,状似随意地开口,声音不高,却恰好能让主桌附近的人都听到:
“隐书,你这块新表很衬你,百达翡丽的限量款吧?不过说起来,我倒是更怀念你大学时一直戴的那块,特别有辨识度,那个s形的蛇头设计,我记得是代表你英文名shawn的首字母?当年可是我们宿舍的‘镇寝之宝’,谁碰跟谁急。今天怎么没见你戴?换了口味了?”
他语气轻松,如同最寻常的老友怀旧。
然而,话音落下的瞬间,以罗隐书为圆心,周围一小片区域的空气仿佛凝滞了那么零点几秒!
几个正在说笑的同学声音戛然而止,连旁边倒酒的服务生动作都顿了一下。
罗隐书脸上那完美无缺的笑容,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僵硬了极其短暂的一瞬,虽然立刻就被更夸张的笑声掩盖过去:
“哈哈哈!欲晓你这记性真是绝了!多少年前的老黄历了还记得!你说那块表啊…”
他端起酒杯抿了一口,似乎在组织语言,“嗐,早就不戴了!前两年我堂弟来南海玩,小孩子家家的,看着喜欢,眼巴巴地瞅着,我就顺手送他了!一块旧表而已,不值几个钱,戴着玩呗。”
“哦?送人了?”东方欲晓眉梢微挑,脸上适当地露出一丝恰到好处的惊讶和“惋惜”:
“那可真是可惜了,那么有纪念意义的东西。我记得有一次打篮球,你为了护着那块表,手腕杵地上挫掉一大块皮都顾不上,先检查表盘有没有裂。这么心爱的东西,说送就送了?看来隐书你如今境界更高了,视珍宝如粪土啊。”
他半开玩笑地说着,目光却紧紧锁住罗隐书的眼睛。
罗隐书的眼神有瞬间的闪烁,随即笑着摆手:
“哎呦,陈年旧事就别提了!那时候年轻,愣头青一个!现在想想都可笑。来,喝酒喝酒!”
他主动举起杯,强行转移了话题,“别光说我啊,东方,说说你!你这十年可是真正扎根基层,为人民服务,这经历肯定比我们这些铜臭商人精彩多了!”
话题被巧妙地引回东方欲晓身上。众人都好奇地望过来。
东方欲晓心知肚明,也不再纠缠,从容地放下参巾,简洁地概括道:“我没什么波澜壮阔的故事,就是一份普通工作。毕业分在派出所,干了几年,后来当了所长,之后组织调动,先后在缉毒支队、刑警支队待过,现在在交警支队担任政委。平平无奇,按部就班。”
他的履历虽然简洁,但“缉毒”、“刑警”这几个字眼,在座的都是人精,自然明白其中的分量。
“哇,欲晓你这经历可太丰富了!跟演电影似的!”一个女同学惊叹道。
罗隐书眼中迅速掠过一丝难以捉摸的光芒,快得让人无法捕捉,他笑着接话:
“确实!警察这职业好,稳定,崇高,保一方平安!不像我们做生意,今天推杯换盏,明天可能就破产喝西北风了,压力太大!还是东方你这铁饭碗踏实!”
这话表面是恭维,细品之下,却隐隐带着一丝居高临下的怜悯和某种划清界限的意味。
东方欲晓仿佛浑然未觉,只是淡然一笑,举杯示意:
“分工不同,都是为社会做贡献。”
他早已习惯了这种来自“成功人士”的微妙态度。
真正的较量,从来不在口舌之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