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同浓得化不开的墨,沉沉地笼罩了南海市。
市局档案大楼那扇沉重的铁门在身后“哐当”一声合拢,将一室的陈旧纸墨气息与冰冷机密锁在其中,却也仿佛将门外世界的喧嚣与危险一并放大。
东方欲晓站在台阶上,深深吸了一口晚秋微凉的空气,试图驱散胸腔里那股因最新发现而凝聚的沉闷与寒意。
那行血红色的字迹——
“五年前的车祸可以伪造,活着的证人……同样可以消失。你猜,下一个,会轮到谁?”
——如同烧红的烙铁,灼烧着他的神经末梢。
他抬起手,指间似乎还残留着触摸手机屏幕上传来的那张照片背面的冰冷触感。
那不是简单的威胁,是宣言,是挑衅,更是一张来自黑暗深处的、精准投递到他面前的“死亡预告函”。
而那个与罗隐书腕表上如出一辙的蛇形“s”标记,则像一条阴冷的毒蛇,缠绕在五年前的交通事故旧案与眼前翻涌的迷雾之间。
“猎人…变成了猎物…”他低声自语,嘴角勾起一丝近乎残酷的弧度。
这感觉陌生而危险,却奇异地点燃了他血液中沉寂已久的某种东西。
十年刑警生涯磨砺出的本能,让他对危险有着野兽般的直觉。
此刻,这种直觉正在疯狂示警。
“嗡嗡嗡——”
口袋里的手机不合时宜地震动起来,打断了他的思绪。
他掏出手机,屏幕亮光在昏暗中映出他棱角分明的侧脸,眉宇间那道因常年蹙起而形成的浅痕愈发深刻。
来电显示是——刘芥蓝。
东方欲晓微微一怔。
有些天了,自从那场风波后,他们刻意保持着距离。
此刻看到这个名字,他心中泛起一丝复杂的涟漪。
是巧合,还是……他下意识地就想回拨过去,或许听听她的声音,能暂时驱散这满脑子的阴谋气息,又或许,只是想确认她的安全?
然而,就在他的指尖即将触碰到屏幕的瞬间,另一部加密的工作电话,却像算准了时机一般,更加执拗地嘶鸣起来!
职业习惯让他瞬间压下了个人情绪,迅速接起。
“喂?”
“ 哈哈哈!东方主席!我呀,李先奎!听出老班长的声音没?”
电话那头传来一个热情洋溢、中气十足的男声,背景音里混杂着杯盘碰撞和隐约的谈笑,透着浓厚的酒桌氛围。
东方欲晓脑中立刻浮现出大学时那个总爱张罗、嗓门洪亮的班长形象。
“班长,好久不见,你这大嗓门十年如一日啊。”他尽量让声音听起来轻松。
“你在南海市吧?别否认,我可打听清楚了!”
李先奎语气笃定:
“巧了!咱们在南海的几位老同学,正好在华天大酒店碧海云天宴会厅小聚!机会难得,你必须得来!对了,记得带上你的老婆或者女朋友一起来啊,大家都拖家带口的,热闹!”
同学聚会?在这个节骨眼上?
东方欲晓的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
他本能地想拒绝,档案袋里的照片和威胁信沉甸甸地压在心头,他需要立刻梳理线索,而不是参加什么喧闹的聚会。
但就在拒绝的话即将出口的刹那,一个电光火石般的念头闪过他的脑海——罗隐书!
按照李先奎这种喜欢凑齐“风云人物”的性子,这种聚会,怎么可能少得了如今在南海市风头正劲的罗隐书?
去见见他?近距离观察一下这位手腕上戴着“死亡图腾”的老同学?
或许,这场看似普通的聚会,本身就是一团迷雾中的线索?
风险与机遇并存。
东方欲晓几乎在瞬间做出了决定。
“好啊班长,难得大家聚聚。”
他语气爽快起来,“我刚下班,位置发我,我尽快到。”
他刻意忽略了“带家属”的要求。
“够意思!就等你了!定位马上发!”李先奎心满意足地挂了电话。
收起工作电话,东方欲晓没有丝毫犹豫,立刻回拨了刘芥蓝的号码。
电话很快被接起,那边传来一个轻柔中带着些许迟疑的女声:
“东方大哥?”
“芥蓝妹妹”东方欲晓的声音放缓了些:
“是我。晚上有个大学同学聚会,在华天大酒店,你……方便陪我一起去吗?
他直接发出了邀请,没有寒暄,因为他知道,此刻任何多余的言语都可能显得刻意。
带她去,有将她卷入漩涡的风险。
但是刘芥蓝的细腻和观察力,有时能注意到他自己忽略的细节。
电话那头沉默了两秒,似乎有些意外,随即应道:
“好,我需要准备一下,在哪里碰面?”
“半小时后,我去接你。”东方欲晓说道。
“嗯,我等你。”
挂了电话,东方欲晓跨上那辆线条硬朗的警用摩托。
发动机的轰鸣在寂静的停车场炸响,如同他此刻无法平静的心潮。
他拧动油门,摩托车如离弦之箭般驶入南海市流光溢彩的夜色之中。
他知道,自己正主动驶向一个未知的漩涡中心,而那个中心,很可能就坐着罗隐书——那个可能与五年前悬案、与眼前死亡威胁息息相关的“老同学”。
华天大酒店,南海市的地标之一,以其奢华和隐秘性着称于名流圈。
三十三楼的“碧海云天”宴会厅,更是以其俯瞰全城的视野和极致的私密性成为顶级社交场所。
当东方欲晓带着略施粉黛、身着一袭宝蓝色及地长裙的刘芥蓝走进宴会厅时,一股混合着昂贵香水、雪茄烟丝与精致食物气息的热浪扑面而来。
巨大的水晶吊灯将璀璨的金色光线倾泻而下,在光可鉴人的大理石地面上折射出迷离的光晕,映照着厅内一个个衣香鬓影、谈笑风生的身影。
男人们多是西装革履,腕表在灯光下偶尔闪过矜贵的反光;
女人们则长裙摇曳,珠宝生辉,构成一幅浮华喧嚣的上流社会图景。
然而,在这片看似和谐的热闹之下,东方欲晓敏锐的感官却捕捉到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暗流。
那是某种刻意的高声谈笑,是某些交汇又迅速闪避的眼神,是空气中弥漫的、超越普通寒暄的微妙张力。
这就是他的“同学们”十年后的世界,一个被财富、地位和欲望重新洗牌后的名利场。
他下意识地挺直了脊背,合体的警服常服(他下班后习惯性穿着,此刻反倒成了某种身份标识)将他挺拔的身形勾勒得更加利落,肩章上的警徽在灯光下闪烁着冷峻的光芒。
他轻轻抬起手臂,刘芥蓝会意地挽住,他能感觉到她指尖透过薄薄布料传来的微凉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僵硬。
“放轻松点,”他微微侧头,嘴唇几乎不动,声音压得极低:
“就当是来看一场戏。”他试图用轻松的语气安抚她,也安抚自己内心那根紧绷的弦。
刘芥蓝抬起眼,努力扯出一个微笑,妆容精致的脸上却难掩一丝忧虑:
“你确定我带我来合适吗?万一…她真的来了…”
她的声音轻得像耳语,带着不确定。
东方欲晓自然知道“她”指的是谁——张敬轩,他法律上刚刚解除关系的妻子。
一个月前,那纸写着“婚内出轨(指向刘芥蓝)”的离婚协议,彻底斩断了他们五年的婚姻。
此刻前妻可能在场,他却带着被指控的“出轨对象”现身,这画面想想就充满了讽刺与尴尬。
“她已经不是我的妻子了,这你是知道的。”东方欲晓的声音平静无波,目光却如同最精准的雷达,不动声色地扫过整个宴会厅。
他没有看到张敬轩的身影,但这并不能让他放松。
罗隐书也还没到。主角,往往最后登场。
就在这时,宴会厅入口处原本就不算低的声浪陡然拔高了一个调门,所有人的目光,或明目张胆,或含蓄隐蔽,齐刷刷地转向同一个方向:
来了!东方欲晓眼神一凝。
只见罗隐书满面春风地出现在门口,他身材比大学时确实是发福了不少,但一套深色高级定制西装,巧妙地修饰了体型,彰显着不容置疑的财富与地位。
他一手随意插在西裤口袋里,另一只手则绅士地挽着一位气质高雅、容颜靓丽的女性。
而真正让东方欲晓瞳孔微缩的是,跟在罗隐书身后半步位置,那个穿着一身香槟色职业套裙、妆容精致的女人,正是张敬轩!
东方欲晓感觉到刘芥蓝挽着他的手臂猛地收紧,指甲几乎要嵌进他的衣袖。
他不动声色地用手掌轻轻覆盖住她的手背,示意她冷静。
张敬轩…她竟然真的和罗隐书一同出现,而且是以这种…近乎从属的姿态?
“哟!咱们的大企业家、财神爷可算来了!真是千呼万唤始出来啊!”立刻有善于活跃气氛的同学高声调侃起来,引来一片附和的笑声。
罗隐书显然极为享受这种众星捧月的感觉,他抱拳朝四周做了个罗圈揖,笑声特别洪亮:
“惭愧惭愧!公司琐事缠身,来晚了会儿,待会儿我自罚三杯!给各位老同学赔罪!”
他的目光在场内快速扫过,在与东方欲晓视线接触的瞬间,明显停顿了一下。
眼中闪过一丝极快、极复杂的情绪,像是惊讶,又像是某种算计,随即化为更热情的笑意,点头致意:
“各位老同学,十年不见,想死我了!”
罗隐书走到主桌附近,声音掌控着全场:
“趁此机会,也给诸位介绍两位朋友。”他侧身,先指向身后的张敬轩:
“这位是张敬轩女士,南海市新星科技的董事长,也是我们远洋运输的重要合作伙伴,商界冉冉升起的新星!敬轩,大家都认识吧?原来是我们的学妹!”
说着,又指了指所有人:“这些都是我大学时最铁的兄弟姐妹们!”
张敬轩脸上挂着得体却略显僵硬的微笑,向众人微微躬身示意。
当她的目光与东方欲晓撞个正着时,像是被烫到一般,迅速而慌乱地移开,手指不自觉地绞住了手包的链条。
那瞬间的失措,没有逃过东方欲晓的眼睛。
“这位,”罗隐书的声音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炫耀,轻轻揽过身边那位高雅女子的腰肢,“是内人,汪芷凝。”
“哗——”宴会厅里响起一阵压抑着的低低惊叹。
汪芷凝!这个名字在京都的上流圈子堪称如雷贯耳——京官汪领导的千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