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机还躺在桌上，屏幕漆黑。我盯着它看了两秒，没去碰。
这玩意儿最近安静得有点过分。
我起身，把活页夹合上，标签朝外放进背包。合同的事告一段落，接下来是更大的事——我自己。
走出出租屋时天刚亮，楼道里有股潮气混着隔壁煮泡面的味道。我没回头，径直下楼，骑上那辆二手山地车，往家赶。
到家门口，钥匙刚插进锁孔，门从里面拉开。我爸穿着拖鞋，眼圈发黑，手里捏着一张纸。
“清华的录取通知书？”他声音压着火，“你昨天是不是去取了？”
我嗯了一声，从包里抽出信封，崭新的，烫金字体在晨光里反光。
他一把抢过去，手指抖：“全省理科状元！多少人挤破头都进不去的地方，你……你拿回来就为了给我看一眼？”
我没说话，绕过他走进客厅，把包放在茶几上，打开电视。新闻正播着省发改委发布的新一轮城市发展规划，画面一晃而过，我按了暂停。
“你看这个。”我把笔记本打开，调出pdf文件，“江城高新区五年规划，第三章第九条：本地高校毕业生创业项目优先纳入财政补贴名录。”
我爸愣住：“你什么意思？”
“意思是我哪儿也不去。”我指着屏幕，“清华四年，户口迁走，人脉断档，回来还得从零开始。可我在财大读四年，每年寒暑假都能对接政府孵化项目，学生创业园免租三年，还能挂靠经济学院做课题。”
他瞪着我：“所以你就把清华撕了？”
“我没撕。”我走到碎纸机旁，把通知书抽出来，慢慢塞进口，“我是让它彻底失效。”
机器启动，纸张被绞成细条，像雪片一样往下落。声音不大，但特别干脆。
我爸冲过来想拔电源，手抬到一半又停住：“李哲，你知不知道别人怎么看你？放着全国顶尖学府不去，选个二本？人家会说你疯了！”
“我知道。”我关掉机器，蹲下清理出口堵住的碎纸，“我也知道他们更爱说啥——‘这孩子是不是考砸了才填这儿？’‘是不是家里出事了走关系？’这些话，我现在听多了都不带皱眉的。”
他喘着气站那儿，脸涨红：“那你图什么？钱？你妈治病花了不到一百万，拍卖款还剩两千多万，够你在京城买套房了！”
“图的是扎根。”我说，“江城的地皮、政策、资源网，十年内只会越来越紧。我现在跳出去，等于把所有筹码让给别人。可我要留下来，每一步都能踩在点上。”
他不吭声了。
我站起来，拍了拍裤子：“爸，你当年为什么死守厂里那份工作？不就是图个稳定，能让我妈看病报销吗？我现在做的，跟你当年一样——选最稳的路，走最远的棋。”
他嘴唇动了动，最后只憋出一句：“你妈要是知道了……”
“她会支持。”我说，“她比谁都清楚，救命的钱花完就没了，但能生钱的局，得提前布。”
他低头看着地上那堆碎纸，忽然弯腰捡起一小片，上面还印着“清华大学”四个字的一角。
“你说……真值吗？”他嗓音低了。
“现在不值。”我重新开机，把最后一截纸推进去，“等五年后，有人求着我合作的时候，就值了。”
他没再拦我。
中午，我和爸妈一起出发去财大。车子开进校门时，我看见不少新生家庭在拍照，家长笑得合不拢嘴，孩子举着“我考上啦”的牌子摆pose。
我们没停车拍照。
直接去了礼堂。
家长会还没开始，大厅里人声嘈杂。我拉着父母找了个靠前的位置坐下，顺手从包里拿出一枚徽章——白底蓝边，中间刻着“江城财经大学”字样，右下角有个极小的编号：001。
这是我定制的。
别在衬衫口袋上时，我妈看了眼：“这……学校发的？”
“不是。”我说，“自己做的。早一点，也算校友。”
她没再说什么。
仪式开始后，主持人念了一堆欢迎词，接着是校领导讲话。我目光扫过主席台，几位院长依次上台发言，轮到经济学院那位时，我坐直了些。
他五十出头，头发梳得一丝不苟，胸前别着党徽，讲话条理清晰，提到“产教融合”时特意强调了三遍。
我记住了他的语气节奏。
签约仪式环节到了，新生代表一个个上台，在背景墙上按下指纹。轮到我时，我故意慢了半拍，等前面那人走下台，我才起身。
走上台时脚步很稳。
工作人员递来印泥盒，我伸出右手食指，轻轻蘸了一下，然后缓缓抬起手，看向墙前的摄像头位置——那是全场唯一能拍清主席台的角度。
就在这一刻，我偏了点头，视线穿过人群，落在院长脸上。
他正好抬头，目光撞上。
我没躲，也没笑，只是平静地转回头，把手按在墙上。
指纹留下，清晰完整。
下来后，我爸低声问：“刚才你干嘛盯着人家看？”
“记住脸。”我说，“以后打交道的人，得先认准。”
仪式结束后，大家陆续离场。我没动，站在墙前掏出手机，假装拍照留念，实则悄悄录了一段视频——院长正和另一位领导握手交谈，两人边走边说，神情严肃。
我放大画面，看清了他左手指间夹着的文件封面：《校企合作试点申报指南（内部讨论稿）》。
“爸。”我把手机收好，轻声说，“这个人，以后会记得我。”
他看了我一眼，欲言又止。
人群走得差不多了，礼堂灯光暗了一半。我仍站在原地，盯着那面墙。
我的指纹在第七排第三列，和其他几百个新生混在一起，毫不起眼。
但我知道，它不一样。
因为别的孩子按下去，是为了证明自己来了。
而我按下去，是为了告诉这座城市——
我来了，就不走了。
我转身走向出口，脚步没停。
一只手突然搭上我肩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