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靠山村废墟的过程，平静得近乎死寂。
谢衡没有回头。
那焦黑的天坑，那空气中尚未完全散去的、混合着血肉焦糊与雷霆灼烧后的刺鼻气味，如同烙印，深深刻入他新生的魔魂深处。不需要回头，每一个细节都清晰得如同正在发生。
他行走在荒芜的山野间，脚步看似不快，但每一步踏出，身形便如鬼魅般向前滑出十数丈。黑色的魔元在经脉中无声奔流，支撑着这种远超炼气期修士的移动速度。周身三尺，万物归寂的领域自然张开，所过之处，野草微微枯黄，虫豸噤声避退，连风似乎都绕着他走。
这是一种本能，对生机与灵气的排斥与湮灭。
“啧啧，你这‘走路自带荒芜’的德性，倒是很有当年那些老魔头的风范。”鸦的声音直接在他脑海响起，带着惯有的戏谑，“不过收敛点，现在还不是招摇的时候。”
谢衡没有回应。他大部分心神都沉入体内，熟悉着那汹涌而陌生的魔神之力，以及脑海中那部名为《万劫魔源经》的古老功法。
功法文字并非他所知的任何一种，却在他感知到的瞬间，便明悟其意。第一重，主要在于凝练魔元，锻造魔躯，以及初步运用几种基础魔道术法。其中，便包括了如何更高效地汲取外界负面能量与死魂怨念，化为己用。
他尝试着运转功法，周围山林间那些微弱的、源自野兽厮杀、草木枯败的残存死气与负面情绪，便如同受到无形漩涡的牵引，丝丝缕缕地汇聚而来，融入他的魔元。效率很低，远不如之前汲取村民残魂时那般“美味”，但确确实实在缓慢增长着他的力量。
“别费劲了，这穷乡僻壤的，能榨出几两油？”鸦懒洋洋地提醒，“抓紧赶路是正经。万魔渊在苍梧大陆极西之地，隔着千山万水，就你现在这速度，猴年马月才能到？”
谢衡终于开口，声音透过意识传递，冰冷而平直：“你有更快的方法？”
“嘿嘿，算你问对人了。”鸦得意一笑，“正常修士赶路，靠飞剑、遁光、传送阵。你呢？灵气与你相克，飞剑就别想了。传送阵需要灵石驱动，你那点魔元进去，怕不是直接把阵法核心给污染崩掉。”
“说重点。”
“重点就是，你得学会‘影遁’。”鸦也不再卖关子，“《万劫魔源经》里应该有相关记载，利用阴影位面进行短距离穿梭。这是高等魔神的通用赶路技巧之一，消耗的是你对阴影规则的亲和力，也就是你的魔神本源，而非单纯的魔元。对你现在来说，最合适不过。”
谢衡心念一动，经文中关于“影遁”的篇章自然浮现。确实如鸦所说，这是一种借助世间万物阴影进行移动的秘法，修炼到高深境界，甚至能化身阴影，遁行万里。
他停下脚步，站在一棵古树的阴影下。
闭上眼，魔神之力按照特定的轨迹运转，感知着脚下、身旁那些扭曲的、与现实世界重叠又疏离的阴影维度。初时一片混沌，但很快，在他的魔神瞳感知下，那些阴影仿佛活了过来，变成了无数条幽暗的、通往未知方向的通道。
他锁定前方数十丈外另一块岩石的阴影。
心念一动。
周身魔元微微波动，他整个人仿佛化作了一缕轻烟，瞬间没入脚下的树影之中。一种奇特的失重感和挤压感传来，周围是光怪陆离的扭曲线条与深沉暗色，仿佛在一条粘稠的暗河中穿行。
几乎只是刹那，他便从那块岩石的阴影中“浮”了出来。
距离精准，毫厘不差。
但就这么一次短距离影遁，他感觉体内的魔元消耗了近十分之一，精神也传来一丝细微的疲惫感。显然，以他现在的境界，频繁使用负担不小。
“不错嘛，第一次尝试就成功了，虽然距离短得可怜，消耗大得吓人。”鸦点评道，“不过熟能生巧，路上多练练。这荒山野岭的，正好拿来当练习场。”
于是，接下来的路途，成了谢衡修炼影遁的试炼场。
他在山林间不断闪烁，时而在树影下消失，时而在石缝阴影中现身。每一次遁行，都在熟悉着阴影的脉络，优化着魔元的消耗。他对自身力量的掌控，在这种高强度的运用下，飞速提升。
数日后，一片荒凉的山谷中。
谢衡刚刚从一片枯草的阴影中遁出，正准备再次锁定目标，眉头却微微一皱。
魔神瞳无声开启，幽光在眼底闪过。
在他的感知中，前方山谷深处，传来一阵明显的灵气波动，以及……血腥气。
“有情况。”鸦的声音也带上了一丝兴趣，“去看看？说不定有‘资粮’上门了。”
谢衡隐匿自身气息，如同真正的影子般，悄无声息地向着波动传来的方向潜去。
越过一个矮坡，谷内的景象映入眼帘。
四名穿着统一青色道袍的修士，正围攻一名衣衫褴褛、浑身是血的中年汉子。那汉子手持一柄鬼头刀，刀身缠绕着黑气，显然修炼的是魔道功法，但此刻已是强弩之末，身上多处伤口深可见骨，气息萎靡。
而那四名青衣修士，修为最高者不过是筑基中期，另外三人都是筑基初期。他们配合默契，剑光交织成网，将那中年汉子牢牢困住，口中还厉声呵斥：
“血刀老魔！你残害凡人，修炼邪功，今日我青岚宗弟子，便要替天行道，除了你这祸害！”
“束手就擒，给你个痛快！”
那被称为血刀老魔的汉子吐出一口血沫，狞笑道：“呸！你们这些名门正派，不过是看上了老子偶然得到的那株‘阴魂草’！想要就明说，何必假惺惺地扣帽子！”
“冥顽不灵！”那筑基中期的青岚宗弟子冷哼一声，剑势更急。
谢衡隐藏在暗处，冷漠地看着这场“正邪”之战。
他对救人或杀人都没兴趣。
但鸦的声音在他脑中响起：“阴魂草？好东西啊！虽然品阶不高，但蕴含精纯阴气与魂力，对你凝聚魔元、滋养魔魂有点小用。而且……这几个青岚宗弟子，修为马马虎虎，但他们的神魂和一身精血，对你来说，可是不错的补品。”
谢衡的目光，落在了那四名青岚宗弟子身上。
资粮……
他舔了舔有些干涩的嘴唇，眼底那簇幽暗的火焰，无声地跳动了一下。
就在这时，那血刀老魔一个不慎，被一道剑光贯穿了肩膀，惨叫着倒飞出去，恰好撞向谢衡藏身的方向。
“机会！”鸦低喝。
几乎在血刀老魔身体飞来的瞬间，谢衡动了。
他没有使用影遁，而是如同猎豹般猛地从阴影中窜出！速度快得只留下一道淡淡的黑色残影！
那四名青岚宗弟子只觉得眼前一花，一道黑影便已切入战团。
“什么人？！”
为首那名筑基中期弟子反应最快，厉喝一声，手中飞剑毫不犹豫地调转方向，化作一道青色惊鸿，直刺黑影！
然而，飞剑进入黑影周身三尺范围时，剑身上的灵光竟如同冰雪遇阳般迅速黯淡、溃散！速度也骤然减缓！
谢衡不闪不避，覆盖着精纯魔元的右手闪电般探出，五指如钩，精准地抓住了那柄失去大半灵性的飞剑！
“咔嚓！”
精铁打造的飞剑，在他五指间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瞬间被捏得扭曲变形，灵性尽失！
“什么？！”那筑基中期弟子瞳孔骤缩，脸上满是骇然。他的本命飞剑，竟然被人徒手捏废？！
另外三名弟子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得愣在当场。
谢衡没有给他们反应的时间。
捏碎飞剑的同时，他左手并指如刀，魔元凝聚成一道薄如蝉翼的黑色刃芒，顺势横斩！
“噗嗤！”
轻响过后，那名筑基中期弟子的头颅冲天而起，脸上还凝固着难以置信的表情。鲜血如同喷泉般从脖颈断口处涌出。
万物归寂！徒手碎法器！一击秒杀筑基中期！
剩下的三名青岚宗弟子彻底吓破了胆，转身就想逃跑。
但谢衡的速度更快。
身影晃动间，如同死神挥舞镰刀。
黑色刃芒再次闪过，又是两颗头颅飞起。
最后那名弟子刚跑出两步，便感觉后背一凉，一只覆盖着魔元的手掌已经穿透了他的胸膛，捏碎了他的心脏。
战斗在电光火石间开始，又在瞬间结束。
四名青岚宗弟子，全灭。
谢衡站在原地，甩了甩手上沾染的温热血液。魔元运转，那些血液便如同被蒸发般消失不见。
他感受着体内魔元的变化。在击杀这四名修士的瞬间，《万劫魔源经》自动运转，将他们死后逸散的精血能量与惊恐的灵魂碎片汲取、炼化。虽然量不多，但确实让他的魔元壮大了一丝，境界也隐隐向着筑基初期巅峰迈进。
这就是魔神之道的修炼方式吗？掠夺，吞噬，以战养战。
简单，直接，残酷。
他弯腰，从那名为首的筑基中期弟子身上，搜出了一个储物袋。神识（魔魂之力）粗暴地冲开其上微弱的精神烙印，探入其中。
里面只有几十块下品灵石，一些普通的疗伤、回气丹药，还有一枚刻着“青岚”二字的身份玉牌。果然，如血刀老魔所说，他们真正的目标，是那株阴魂草。
谢衡将储物袋收起，目光转向一旁瘫倒在地、目瞪口呆的血刀老魔。
血刀老魔看着眼前这个突然出现、瞬间秒杀四名青岚宗弟子的黑袍少年，感受着对方身上那深不可测、令他灵魂都在战栗的幽暗气息，喉咙干涩地滚动了一下。
“多……多谢前辈救命之恩！”他挣扎着想爬起来行礼。
谢衡没有理会他的感谢，目光落在他紧紧攥在手里的一个玉盒上。那里面的阴魂草，散发着对他有吸引力的阴寒气息。
血刀老魔察觉到他的目光，脸上闪过一丝挣扎，但最终还是咬牙，双手将玉盒奉上：“前辈救命之恩，无以为报，这株阴魂草，还请前辈笑纳！”
谢衡接过玉盒，打开看了一眼，那株通体漆黑、叶片如同鬼脸的灵草静静躺在其中。他随手合上，收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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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前辈……”血刀老魔见他收下灵草，心中稍安，小心翼翼地问道，“不知前辈尊姓大名？可是要去往何处？若前辈不嫌弃，小的愿为前辈效犬马之劳！”
他看得出，这黑袍少年实力恐怖，手段狠辣，绝非寻常魔修。若能攀上高枝，或许是一条生路。
谢衡终于将目光正式投向他，那双深邃的魔瞳，让血刀老魔感觉自己仿佛被剥光了扔在冰天雪地里，连灵魂都被看了个通透。
“你可知，”谢衡开口，声音冰冷，不带丝毫情绪，“万魔渊怎么走？”
血刀老魔先是一愣，随即脸上露出狂喜之色：“万魔渊？知道！小的知道！前辈是要去万魔渊吗？小的正好也要回万魔渊附近的‘黑煞坊市’，可以为您带路！”
他心中激动，这位前辈果然是要去魔道地盘！自己这下有救了！
谢衡点了点头：“带路。”
“是！是！”血刀老魔强忍着伤痛，连忙爬起来，恭敬地在前面引路。
走了几步，他似乎想起什么，回头看了一眼那四具青岚宗弟子的尸体，眼中闪过一丝狠色：“前辈，这些正道杂毛的尸体，要不要处理一下？免得留下痕迹……”
“不必。”谢衡淡淡道。
他巴不得青岚宗的人找上门来。
更多的“资粮”罢了。
他跟在血刀老魔身后，再次融入山林的阴影之中。
只是这一次，他不再是孤独的流亡者。
他的手中，已经沾染了此世“正道”的鲜血。
通往万魔渊的路，注定将由尸骨铺就。
而这一切，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