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云的手贴在石壁上，掌心传来一阵温热的震动。他没有回头，只是悄悄把白璃往自己身边拉了半步，脚步依旧平稳地往前走。清晨的阳光洒在肩头，暖得发烫，可他的背脊却像被冷风扫过，凉飕飕的。
刚才山谷出口那道禁制崩裂的瞬间，他分明看见浓雾里浮起一只漆黑的眼瞳——由黑气凝聚而成，只存在了一眨眼的工夫，却像钉子一样扎进他脑海。他知道，那不是幻觉。有人，在暗处看着他们。
但他不能停下。
脚下的泥土路渐渐变成了青石板，路边的野草也矮了下去。远处传来鸡叫、驴嘶，还有清脆的铜锣声。一条窄窄的官道通向山脚下的集市，两旁已经支起了布棚，卖着粗面饼、陶碗，还有草编的小蚱蜢，随风轻轻晃动。
“快到了。”他低声说，声音轻得像是怕惊扰了空气里的尘埃。
白璃靠在他胳膊边，脸色还有些发青，额角渗着细汗。她没说话，只是轻轻点了点头，手指却悄悄勾住了他的袖口，攥得紧紧的。
姜云从怀里摸出一块洗得发白的旧帕子，轻轻给她擦了擦脸。动作温柔得像小时候给妹妹包扎伤口。“待会儿别说话，装睡就行。”
“我哪有那么娇弱。”她小声哼了一声，嗓子有点哑，“再说了，你讲价笨死了，我去还能省两文钱呢。”
“省下来的都不够买个糖人。”他笑了笑，眼角却一直警惕地扫视着四周。
集市入口摆着几个菜筐，一个老头蹲在地上剥蒜，蒜皮随着风打着旋儿飞走。再往里走，药铺门口挂着一串串干枯的草药，符纸摊前有个小孩踮着脚，好奇地看着黄纸上画的朱砂字。一切都普普通通，平凡得不能再平凡。
可越是这样，姜云就越不敢放松。
他拉着白璃绕过菜筐，走向街角一个不起眼的杂货摊。摊主是个驼背的老妇人，面前摆着几株蔫头耷脑的凝神草，叶子边缘微微泛紫——这是能压制阴毒的低阶灵材。
“这草多少钱？”他蹲下身，假装认真翻看。
老妇眼皮都没抬：“三枚铜钱一株。”
“太贵了。”他摇头，“前村王婆卖的才两个。”
“那是晒干的残叶。”老妇终于看了他一眼，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精光，“我这可是今早刚采的，还带着露水呢。”
姜云没争，掏出三枚铜钱放在摊上，又加了一小块指甲盖大小的劣质灵石。那灵石黯淡无光，几乎感觉不到灵气波动，但在这凡人集市里，已经算稀罕物了。
老妇眼睛一亮，迅速收走钱和石头，把三株草包好递过来。
就在他伸手接的一刹那，胸口贴着的青玉吊坠突然一烫，像被火燎了一下！
他手一顿，低头假装整理草药包，余光却飞快扫向左边。
三个披着麻布斗笠的人正从斜对面走来。他们步伐一致，间距相同，每一步都精准踩在石板的缝隙上，像是用尺子量过一样。最前面那人袖子微微一动，一道寒光一闪而过——是刀刃。
不是普通人。
姜云呼吸如常，手却不动声色地把草药塞进怀里。他轻轻拍了拍白璃的手背，语气温和：“风大了，咱们去里面躲躲。”
她立刻明白，身子一软，顺势靠进他怀里，像真的撑不住了一样。
姜云一手扶着她，另一只手悄悄握紧了腰间的那截枯藤。藤上还沾着镇魔渊的泥土，干裂发灰，只要他注入一丝木灵之力，就能让它瞬间生根发芽、抽枝展叶。
但他不能用。
这里不是荒山野岭，而是活生生的人间。在这里动用灵力，不出十息就会引来更多麻烦。
他扶着白璃，慢慢转入一条卖布的长巷。巷子很窄，两边挂满红的、蓝的、灰的粗布，在风里轻轻飘荡，像一道道流动的墙。
身后的脚步声没有跟上来。
可他知道，那三人已经散开，正从不同方向包抄。
巷子尽头是集市中央的空地，搭了个简易戏台。一个老头扯着嗓子唱傀儡戏，锣鼓敲得震天响。几个孩子挤在台前，伸长脖子看木偶翻跟头。大人们围在外圈，笑闹声夹着吐瓜子壳的“噗”声，热闹得让人头晕。
姜云牵着白璃，缓缓挤进人群。
他选的位置很巧妙——正对戏台，背后是一根支撑布棚的木柱，左手边是卖糖油果子的小车，右手是堆着竹筐的货摊。视线开阔，退路隐蔽。
他让白璃靠着木柱坐下，自己半蹲着，假装给她揉腿。
“看到几个？”她闭着眼，声音轻得像风吹过。
“三个。”他低声答，“穿麻衣，戴斗笠，走路像量过一样整齐。”
“影煞的老毛病。”她嘴角微扬，“连脚步声都同步，生怕别人不知道他们是同伙。”
“但他们不敢动手。”姜云目光扫过人群，“这里有太多凡人，他们怕暴露。”
“所以他们在等。”她睁开眼，眸子清亮，“等我们离开集市，或者……自己露出破绽。”
姜云没说话，从怀里拿出那包凝神草，悄悄塞进她手里。“先吃一点，压住毒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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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接过，指尖碰到草叶时轻轻一颤。这草效力弱，远不够清除她体内的血魂咒，但至少能让气息稳定些，不至于成为活靶子。
“你说，他们怎么知道我们会来这儿？”她忽然问。
“不是猜的。”姜云盯着戏台上翻腾的木偶，“是从山谷出口就开始跟着了。”
“那你刚才为什么不跑？”
“跑？”他笑了笑，“在这种地方乱窜，等于告诉所有人‘我们有问题’。他们想引我们入局，我们偏不让他们如意。”
她看着他，忽然轻声说：“你变了。”
“嗯？”
“以前你总是护着我往前冲，现在……你会等，会藏，会算计。”
他低头帮她整理松开的袖带，语气平静：“因为我知道，光有勇气，救不了你。”
话音未落，他眼角忽然一跳。
戏台右边，一个卖针线的老婆婆正低头数铜板，可她脚边篮子里，一根绣花针正缓缓转动，针尖直直指向他们所在的方向。
姜云神色不变，悄悄将一颗枯藤种子滑入指缝。
白璃察觉到他的僵硬，顺着视线望去，瞳孔微缩。
那根针，又转了一寸。
“是追踪法器。”她几乎无声地说。
“嗯。”他轻轻点头，“别动。”
他缓缓站起身，伸了个懒腰，像困极了的人突然清醒。然后弯腰扶起白璃，笑着说道：“这戏真有意思，可惜你没精神多看会儿。”
她顺势靠着他，脚步虚浮。
两人慢慢退出人群，转入一条卖陶器的小巷。货架上摆满粗瓷碗碟，釉色斑驳，轻轻碰撞发出叮当声。
走到巷子中间，姜云忽然停下。
他从怀里取出那块刻着记号的石片——昨夜在山坡上留下的那块。记得上面有一道长痕、两道短痕，还有一个歪歪扭扭的桃子。
可现在，石片背面竟浮现出一道极细的裂纹，正缓缓延伸，仿佛有什么东西在底下爬行。
他指尖一紧。
这不是自然形成的。
是回应。
有人在用某种方式激活这些记号——就像用钥匙打开了锁。
他猛地抬头，望向集市边缘。
一辆运柴的牛车正缓缓驶离，车尾的稻草堆里，似乎有什么东西微微反光。
他没有追。
反而拉着白璃，转身走进一家卖斗笠的铺子。
老板正在打盹，姜云随手挑了两顶最普通的竹编斗笠，付了两文钱，迅速戴上，又帮白璃系好带子。
“接下来去哪儿？”她问。
“哪儿人多，去哪儿。”
他牵着她走出铺子，迎面撞上一群放学的蒙童。孩子们嘻嘻哈哈地跑过，其中一个不小心撞到他，仰头说了句“对不起哥哥”，蹦跳着追同伴去了。
姜云站在原地，没动。
刚才那一撞，那孩子袖口滑出半截黑色布条，上面绣着半个扭曲的符文。
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袖子。
那里，不知何时已被别上了一枚小小的、锈迹斑斑的铜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