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云的指尖动了,像被风吹起的枯叶边缘轻轻一颤。那滴翠绿色的血还停在他手背上,温热未散。白璃盯着它,屏息片刻,才缓缓将他的手放回衣襟内侧。
他睁眼了。
视线先是模糊,岩壁的轮廓在眼前晃动,像是隔着一层水光。他眨了两次,终于看清低头望着自己的人——明黄锦袍沾了尘土,发髻松了一角,青丝垂落额前,眉心一点朱砂微微发亮。
“你醒了。”她声音压得很低,却不像梦里那样轻快,“别急着坐起来,两个时辰前你还七窍流血。”
他张嘴,喉咙干得裂开般疼,只挤出一个音:“……渴。”
白璃立刻从袖中取出一只小瓷瓶,扶他后颈,让他抿了一口。灵泉水滑入喉管,带着淡淡的草木清气,暖意顺着食道往下铺开。
“够了吗?”她问。
他点头,想抬手擦嘴角,却发现手臂沉得像灌了铅。试了几次,才勉强抬起半寸。
“别硬撑。”她按住他手腕,“刚才那一下,不是你自己的力量吧?”
他没答,记忆断成碎片——刀光落下、青玉发烫、耳边响起陌生话语……还有,身体不受控制地释放出一股浩大气息,仿佛大地都跟着呼吸。
“我……昏了多久?”
“快两个时辰。”
“其他人呢?”
“没人敢靠近。你倒下的地方,草长到半人高,又全枯了。现在那些试炼生远远绕着走,有几个还背身掐诀,估计是上报执事了。”
姜云闭了闭眼。体内空荡荡的,经脉像干涸的河床,可深处又有东西在游走,不像是灵力,倒像是……根须扎进了骨髓里,缓慢蠕动。
他试着调动一丝气感,刚引动膻中穴,脑袋便猛地一痛,仿佛有根铁针直插识海。冷汗瞬间浸湿后背。
“别深探。”白璃伸手按在他肩上,掌心传来温和灵流,“刚才那股力量太邪门,连地脉都在震。再试一次,怕是要惊动山门长老。”
他喘了几口气,缓过劲来,低声问:“我是不是……做了什么奇怪的事?”
她顿了顿,目光扫过他胸前的青玉吊坠。玉面裂纹更深,中心那点幽光微弱如残烛,但仍贴着他心口发热。
“你把十个影煞全掀翻了。”她说,“藤蔓缠人,树根破土,老树扭成墙,活生生把你围成个笼子。然后你就倒下了,再没醒。”
姜云怔住。
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能办到这种事。
他慢慢抬手,摸向青玉。指尖触到温热的瞬间,脑海忽然闪过一句话——
“木华归源,万灵听令。”
不是他想的,也不是回忆,而是像有人在他脑子里念了一遍,字字清晰。
他猛地缩手,心跳加快。
白璃察觉异样:“怎么了?”
“那句话……是谁说的?”
“什么话?”
“就是……发动的时候,我听见有人说话。”
她摇头:“我没听见。只看到光柱冲天,林子抖了三抖。”
姜云沉默下来。他不信那是幻觉。那声音古老、沉重,带着不容违逆的威严,根本不输于他这个十六岁的牧羊少年。
他低头看向掌心。指甲边缘的裂口还在,但已经结痂,留下一圈浅绿痕迹。刚才渗出的绿血呢?他记得滴在了她手背上。
他抬头看她,欲言又止。
白璃避开视线,顺手拍了拍衣角:“走吧,再歇下去,试炼时限要到了。你还能站吗?”
他点头,咬牙撑着岩壁起身。双腿发软,膝盖一弯,差点跪下。她及时扶住他胳膊,没说话,只是用力托了一下。
两人缓缓走出岩缝。地面依旧残留着战斗痕迹——断裂的刀刃、焦黑的符纸、被藤蔓撕裂的沟壑。而就在他们踏出阴影的刹那,脚边泥土微微拱起,一株嫩芽钻出地表,不到三息又枯萎成灰。
白璃脚步一顿,低声道:“控制呼吸。”
姜云立刻屏息。果然,那股躁动感弱了几分。
他们沿着主道前行。远处篝火旁,几组试炼者正低声交谈。看见他们走近,声音戛然而止。一人猛然回头,眼神惊疑不定,手中灵灯剧烈晃动,险些脱手。
“是他……就是他!”那人低声对同伴说,“刚才那阵动静,绝对是妖法!”
“嘘!别说了,他还看着这边!”
姜云皱眉:“他们怕我?”
白璃冷笑:“不是怕你,是怕你身上那股味儿——不像人练出来的灵力,倒像是山精野怪开了窍。”
“可我是人。”
“你现在这副样子,连我自己都有点信不过。”她瞥他一眼,“走路别拖地,你每踩一步,地上就冒芽又死,跟踩谁的命根子似的。”
姜云低头看脚下。果真,鞋底离开地面时,总有细小绿芽挣扎着冒出,随即迅速枯黄脱落。
他放轻脚步,调整呼吸节奏。可体内的异样感并未消失,反而随着行走越来越清晰——那股力量不在丹田,也不在经脉,更像是藏在骨头缝里,随着心跳一跳一跳地苏醒。
走到营地中央空地,已有数人在排队领取补给物资。执事弟子站在台后,手持名册,神情严肃。
轮到他们时,那弟子抬头一看,笔尖一顿,脸色微变。
“姜云?”他迟疑地念出名字,目光在他脸上停留太久。
“是我。”姜云答。
执事低头翻页,手指划过纸面,突然停住。他盯着某一行,眉头越皱越紧。
白璃上前一步:“怎么了?”
执事没回答,而是抬头望向远处高台——那里设有监察阵盘,此刻盘面正泛着淡淡绿光,指针微微偏转。
他合上名册,语气冷了几分:“你们可以继续试炼。但记住,若再引发异常波动,立即逐出山门。”
说完,递出两枚补给符,动作干脆利落,仿佛多说一个字都会惹祸。
两人接过符箓,转身离开。刚走几步,身后传来窃语。
“看见没?阵盘亮了,就是他经过的时候。”
“听说他之前召唤藤蔓,把影煞全甩飞了。”
“那不是灵技,那是……灾异。”
姜云脚步没停,但耳根发烫。
白璃忽然开口:“你知道村口那棵老槐树吗?三百年了,去年突然一夜开花,第二天全落了,叶子一片不剩。老人说,那是树成精前的回光。”
他侧头看她。
她目视前方,唇角微扬:“你现在这样,让我想起那棵树。”
他没笑。
他知道她在提醒他——有些变化,来得不对劲。
他们停在营地边缘,前方雾气渐浓,通往下一区域的石径隐入白茫茫中。其他试炼小组陆续出发,有的结伴而行,有的独自潜入,无一例外都绕开他们五丈远。
“准备好了?”白璃问。
姜云深吸一口气,点头。
他迈出第一步,脚尖落地时,泥土微动,一缕绿意悄然浮现。
紧接着,他胸口猛地一紧,像是有什么东西在胸腔里睁开了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