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机平稳地降落在省城机场。机身与跑道摩擦，发出巨大的轰鸣声，然后是轮胎与地面接触的轻微震动。
但它没有像其他客机一样滑向航站楼，而是在引导车的带领下，驶向了一个偏僻的远机位停机坪。这里远离航站楼的喧嚣，四周一片空旷，只有几盏高杆灯，发出昏黄的光芒。
张文华从舷窗向外看去。
他看到停机坪上，几辆黑色的轿车，已经等候在那里。这些轿车，款式低调，却透着一股不容忽视的威严。
车顶的警灯没有鸣笛，在无声地闪烁，红蓝相间的灯光，在夜色中划出一道道诡异的光痕，像是一条条无声的警告，又像是一道道无形的屏障。
张文华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他的心脏，像一面鼓，在胸腔里剧烈地跳动着，几乎要冲破胸膛。
他不知道，这到底是来保护他的，还是来“处理”他的。他不知道自己是踏入了天堂，还是坠入了地狱。
“张先生，我们到了。”身边的安保人员，声音低沉，带着一丝专业化的冷静，提醒道。
舱门缓缓打开。
一股属于家乡的，清冷的空气，带着一丝泥土的芬芳，涌了进来。这空气，让他感到既熟悉又陌生，既渴望又恐惧。
张文华颤抖着，站起身，迈出了脚步。他的双腿，仿佛灌了铅一般沉重，每一步都像在踩在自己的心跳上。
当他走下舷梯，脚踏上坚实地面的那一刻，几名身穿黑色西装的男人，迅速围了上来，将他护在中间，隔绝了所有可能的视线。他们的动作，专业而迅速，就像一道铜墙铁壁。
为首的，是一个面容刚毅的中年男人。他的眼神锐利而深邃，带着一种久经沙场的沉稳。他向张文华伸出手，那只手掌宽厚有力，带着一种令人安心的力量。
“张文华同志，欢迎回家。我是省纪委专案组组长，王亮。”
张文华看着那只手，又看了看王亮那张在灯光下显得格外严肃的脸。他没有立刻去握那只手。他用尽全身的力气，问出了那个在他心里憋了五年，也支撑了他五年的问题。那个问题，是他所有理智和勇气的最后一道防线。
“在我开口之前，我只想确认一件事，我的女儿她真的安全吗？”
如果答案是肯定的，他将化身恶鬼，把魏建雄和所有相关的人，都拖入地狱，让他们付出应有的代价。
如果答案是否定的
他会立刻咬舌自尽，把那个秘密，永远带进坟墓。他不会让任何人，再利用他去伤害他的女儿。
王亮看着他布满血丝的眼睛，看到了他眼底深处那份近乎绝望的执着。他知道，这个问题，对张文华来说，意味着什么。他郑重地点了点头，语气坚定而有力。
“她很安全。而且，她很快就能见到她的英雄父亲。”
那一刻，张文华的泪水，终于决堤。
秦峰的办公室里，灯火通明。
他刚刚处理完手头最后一份文件，是关于兰云区老旧小区加装电梯的试点方案。他在文件末尾签下自己的名字，笔锋锐利。
桌上的另一部手机屏幕是暗的。
上面的航班追踪软件，在一个小时前就已经被他关闭。
【航班ca872，已降落。】
这是软件显示的最后一条信息。
秦峰端起茶杯，喝了一口温热的铁观音。茶叶的清香在口腔中弥漫开来。
【“跨国快递”已经到货，现在是“最后一公里”的派送时间。】
【希望签收人王亮同志，给个五星好评。】
他很平静。
整个计划，从说服王亮立案，到通过老马的渠道联系张文华，再到启动国家机器进行劝返，每一步都在他的计算之中。就像一台精密的仪器，齿轮咬合，程序运行，现在，只等最终的结果输出。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
办公室的挂钟，发出轻微的滴答声，敲打着安静的夜。
秦峰没有催促，也没有表现出任何焦躁。他拿起一份《青阳日报》，慢条斯理地看了起来。头版头条，是市委书记孙志平出席某个招商引资洽谈会的新闻，照片上的孙志平意气风发，笑容满面。
【笑吧，多笑笑。】
【以后上电视，机会就多了。不过，可能需要穿一件橙色的马甲。】
秦峰的指尖在孙志平的脸上轻轻划过，然后翻到了下一页。
一个半小时后。
放在桌上的那部黑色手机，屏幕亮起，无声地震动了一下。
没有来电，没有铃声，只是一条来自加密软件的短讯。
秦峰放下报纸，拿起手机。
发信人是一个他烂熟于心的加密代号，代表着省纪委专案组组长，王亮。
讯息内容极简，只有三个字。
【已签收。】
秦峰的脸上没有什么表情，但他的内心已经开了一瓶八二年的拉菲。
【漂亮！】
【快递小哥给力，派送及时，服务态度满分！】
他修长的手指在屏幕上快速敲击，没有回复，而是直接将这条信息彻底删除，不留一丝痕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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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了。
扳倒魏建雄的最后一块，也是最重要的一块拼图，已经稳稳地落在了棋盘上。
张文华这个人，就是一把上了膛的枪。过去五年，这把枪的保险栓一直卡着，现在，秦峰亲手将保险打开，并将它交到了王亮的手里。
接下来，就看王亮敢不敢，以及会不会扣动扳机了。
【不过，以王亮的性格，他拿到这种大杀器，估计比我还兴奋。】
【现在，他大概正体验着手握王炸的快乐吧。】
秦峰这么想着，手机又震动了一下。
还是王亮的加密讯息，这次的内容多了几个字。
【目标情绪不稳定，首要诉求是确认直系亲属安全。与我方预案一致。】
秦峰看着这条讯息，仿佛能穿透屏幕，看到机场那个偏僻停机坪上发生的一切。
他能想象出张文华那副既恐惧又充满希冀的模样，也能想象出王亮那张严肃的国字脸上，努力挤出一点“我很可靠”的表情。
张文华的问题，在他的预料之中。
一个亡命天涯五年的人，唯一的精神支柱就是他的女儿。如果不能让他彻底安心，他就是一个锁死的保险柜，任何人都别想从他嘴里得到一个字。
反之，一旦让他确认女儿安好，这份感激与信任，将转化为最强大的动力，让他把肚子里所有关于魏建雄的秘密，都倒个底朝天。
攻心为上。
这是秦峰从一开始就定下的策略。
“新叶基金会”的出现，为张文华的女儿提供天价的医疗费，是攻心。
定期发送女儿康复的视频，是攻心。
现在，让专案组来完成这最后一击，同样是攻心。
【对付恶人，要用雷霆手段。】
【对付可怜人，要用春风化雨。】
【张文华，你不是我的敌人，你只是我的一件兵器。】
【一件用完之后，我会妥善保管，让你安度余生的兵器。】
秦峰再次删除了讯息。
他站起身，走到办公室的落地窗前。省城的夜景璀璨，无数灯火汇成星河。
他拿出了自己的另一部手机，拨通了一个号码。
电话响了三声后被接起，那头传来一个沉稳的声音。
“秦区长。”
是“新叶基金会”在省城的负责人，也是老马最信任的部下之一。
“准备一份最新的视频资料，关于‘一号病人’的。”秦峰的声音平静无波，“要最清晰的，能看到她脸上的笑容。五分钟后，会有一个陌生的号码联系你，按我之前交代的，把东西交给他们。”
“明白。”对方没有任何废话。
挂断电话，秦峰将这张电话卡从手机里取出，用手指轻轻一掰，断成两截，扔进了碎纸机。
做完这一切，他才重新拿起茶杯，将里面已经微凉的茶水一饮而尽。
【好了，最后的定心丸已经送出。】
【张文华，现在你可以安心地，变成一把最锋利的刀了。】
【魏建雄，你的死神，已经签收。】
【开箱的惊喜，希望你喜欢。】
夜色，更深了。
而在省城郊外一个高度保密的审查地点，一间窗户被封死的房间里。
张文华正坐在一张椅子上，双手放在膝盖上，身体还在微微发抖。他面前的桌子上，放着一杯热气腾腾的茶，但他一眼都没看。
王亮就坐在他对面。
“我们的人，已经去取你女儿最新的视频了。”王亮的声音很沉稳，“最多半个小时，你就能亲眼看到。在这里，我用我的身份向你保证，她很好，前所未有的好。”
张文华抬起头，那双浑浊的眼睛里，全是血丝。他盯着王亮，像是在审视，又像是在哀求。
“我凭什么相信你？”他的声音沙哑得如同砂纸摩擦。
王亮没有生气，他从口袋里拿出一张照片，推到张文华面前。
照片上，是一个穿着病号服的小女孩，正在对着镜头比一个“耶”的手势。她身后，是省立医院的住院部大楼。
“这是昨天拍的。”王亮说，“你的女儿，张雅。白血病二次复发，经过‘新叶基金会’的资助，在省立医院接受了最好的治疗，骨髓移植手术非常成功，目前正在康复期。这一切，难道不是你坚持下去的理由吗？”
张文华的身体剧烈一震。
他的手颤抖着，伸向那张照片，仿佛那是什么稀世珍宝。
当他的指尖触碰到照片上女儿笑脸的那一刻，这个在海外躲藏了五年，像野狗一样活着的男人，再也绷不住了。
他趴在桌子上，肩膀剧烈地耸动，压抑了五年的痛苦、恐惧、思念和委屈，在这一刻，化作了无声的痛哭。
王亮没有打扰他，只是静静地看着。
他知道，这个男人的心防，已经彻底打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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