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间绝对保密的审查室内,灯光柔和,却无法驱散空气中的凝重。
张文华趴在桌上哭了很久,哭声从压抑的抽泣,到最后变成了嚎啕大哭。那是积攒了五年的绝望和痛苦的集中宣泄。
王亮和两名专案组的成员就那么静静地坐着,没有催促,也没有打扰。
他们都是经验丰富的老纪检,清楚得很,对于张文华这样的人来说,眼泪是最好的清洗剂。
只有把心里的脓疮都挤出来,他才能真正地站到他们这一边。
秦峰此时正开着车,行驶在回家的路上。
他的车载音响里,放着一首舒缓的古典音乐。
他的表情一如既往的平静,仿佛刚才那个搅动了整个省纪委专案组的电话,不是他打出去的。
【哭吧,哭吧,哭出来就好了。】
【男人的眼泪,有时候是懦弱,有时候是复仇的誓言。】
他的手指在方向盘上轻轻敲击着,和音乐的节拍完全一致。
他已经通过自己的渠道,确认了那份视频资料已经交到了专案组的手里。
接下来,就是见证奇迹的时刻。
【人是一种很奇怪的动物。】
【有时候,千军万马、威逼利诱都打不垮的意志,会被一声孩子的啼哭,一个家人的微笑,轻易地瓦解。】
【魏建雄,你千算万算,也算不到,你最大的敌人,不是我,也不是专案组,而是你亲手制造出来的一个父亲的爱与恨。】
车辆平稳地驶入小区的地下车库。
秦峰停好车,没有立刻上去。他坐在车里,点燃了一支烟。
猩红的火点在黑暗中明灭,映着他深邃的脸。
他在等。
等那只靴子,彻底落地。
审查室内,张文华的哭声渐渐停了。他抬起通红的双眼,整个人像是被抽走了所有的力气,瘫在椅子上。
王亮适时地将一杯温水推到他面前。
“喝点水,润润嗓子。”
就在这时,房间的门被推开,一名年轻的组员快步走了进来,手里拿着一个平板电脑。
他走到王亮身边,低声说了句:“组长,东西到了。”
王亮点点头,接过平板,亲自操作了几下,然后将屏幕转向张文华。
“看看吧。”
屏幕亮起,一段视频开始播放。
视频的背景,是一间干净明亮的医院病房。一个扎着羊角辫的小女孩,正坐在病床上,有些笨拙地削着一个苹果。她的脸色还有些苍白,但精神很好,眼睛亮晶晶的。
“爸爸,你看,医生叔叔说我恢复得很好,很快就可以出院了。”
女孩抬起头,对着镜头露出了一个灿烂的笑容,缺了一颗门牙,显得格外可爱。
“他们说,你很快就会回来看我了。爸爸,我想你了你也要快点回来啊。”
视频不长,只有短短三十秒。
张文华死死地盯着屏幕里女儿的脸,一秒钟都舍不得移开。
当视频播放完毕,屏幕暗下去的那一刻,他伸出手,颤抖地触摸着那块冰冷的屏幕,仿佛想要触摸到女儿温热的脸颊。
“小雅我的小雅”
他喃喃自语,眼泪再一次无声地滑落。
但这一次,不再是痛苦和绝望的泪水,而是充满了希望和感激。
他猛地抬起头,看向王亮,那双眼睛里,之前所有的怀疑、警惕和恐惧,都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被点燃的,疯狂的火焰。
那是复仇的火焰。
“魏建雄”
他从牙缝里挤出这个名字,每一个字都带着血。
“我要他死!”
王亮与他对视,郑重地点了点头。
“我们会让他,得到应有的审判。”
张文华深吸一口气,像是做出了某种决定。他忽然弯下腰,伸手在自己的裤腿内侧摸索着。
他的动作让旁边的两名组员立刻警惕起来。
但张文华没有理会他们。他在裤腿的夹层里,掏了半天,最终掏出了一个用油布包裹得严严实实的长条形物体。
油布外面,还用防水胶带缠了一圈又一圈,看得出来,它的主人对它何其珍视。
他将那个油布包放在桌子上,一层一层地解开。
动作缓慢而庄重,像是在进行某种神圣的仪式。
当最后一层油布被揭开,里面的东西露了出来。
一本陈旧的,因为常年贴身收藏而边角都起了毛的笔记本。
还有一支看起来平平无奇的录音笔。
王亮的瞳孔骤然收缩。
他知道,这就是秦峰在电话里提到的,那个能将魏建雄“一锤定音”的东西!
张文华拿起那本笔记本,翻开。
里面,是用黑色水笔记录的一笔笔账目。
“某年某月某日,送市建委刘处长现金五万,为xx项目扫平障碍。经手人:张文华。指令下达人:魏建雄。”
“某年某月某日,xx夜总会招待省厅领导,消费二十三万,走兰云区环卫项目工程款。指令下达人:魏建雄。”
,!
一笔笔,一件件,时间、地点、人物、金额,都记录得清清楚楚。
这简直就是魏建雄这些年来的罪恶账本!
但张文华很快翻过了这些,直接翻到了笔记本的最后几页。
那几页,是空白的。
只有最后一页上,潦草地写着一行字,字迹因为书写人的慌乱而显得有些扭曲,但笔锋里的霸道和狠厉,却透纸而出。
“不惜一切代价,把矿难的事压下去!活要见人,死要见尸,不能留下任何一个活口!”
在这行字的下面,是一个龙飞凤舞的签名。
——魏建雄。
王亮看着那行字,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
这已经不是简单的经济问题了,这是赤裸裸的草菅人命!是刑事犯罪!
“这是”王亮的声音有些干涩。
“这是矿难发生后第二天,他给我的亲笔手令。”张文华的声音冰冷,“他怕电话里说不清楚,怕我办事不力,亲手写下来交给我的。他让我处理好所有知情的矿工,以及那些遇难者的尸体。”
说到这里,张文华的身体又开始发抖。
“我当时吓坏了,我不敢。但我更不敢违抗他。我偷偷把这张纸撕了下来,藏了起来。我当时就想,这东西,以后可能会救我一命,也可能会要了我的命。”
他合上笔记本,然后拿起了那支录音笔。
“至于这个”
他的脸上露出了一丝诡异的笑容。
“这里面,有比这行字,更让他绝望的东西。”
他将录音笔推到王亮面前。
“你们听听吧。听听我们那位高高在上的魏书记,在面对十二条人命时,最真实的声音。”
王亮的心脏狂跳起来。他伸出手,有些迟疑地拿起了那支小小的录音笔。
他有一种预感,这支笔里录下的,将是一场足以颠覆整个青阳市官场的超级风暴。
他看了一眼身边的组员,对方会意,立刻拿来了专业的播放和分析设备。
录音笔被接上。
王亮深吸一口气,按下了播放键。
一阵轻微的电流声后,录音笔里,传来了一个男人带着醉意的声音,背景里还有ktv的嘈杂音乐。
“文华啊,事情办得怎么样了?那几个闹事的家属,都安抚好了吗?”
是魏建雄的声音!
紧接着,是张文华唯唯诺诺的声音:“魏魏书记,安抚是安抚了,但是井下,好像还有人活着我听到底下有回声”
短暂的沉默后,录音笔里,魏建雄的声音猛地拔高,充满了不耐烦和暴戾。
“什么活着!我说死了就是死了!你懂不懂!”
“为了这点破事,老子这几天陪领导喝酒都快喝死了!孙书记那边我也都打点好了!你现在跟我说可能有人活着?!”
“死几个人算什么?给我不惜一切代价,把这件事压下去!马上!立刻!把井口给我封死!用水泥!我不管你用什么办法,三天之内,我不想再听到任何关于这件事的消息!听见没有!”
“嘟嘟嘟”
电话被挂断。
录音播放完毕。
整个审查室,陷入了一片死寂。
空气仿佛都凝固了。
所有人的脸上,都写满了震惊和骇然。
那句“死几个人算什么”,那句“把井口给我封死”,如同魔音贯耳,在每个人的脑海中不断回响。
这已经不是草菅人命了。
这是故意杀人!
王亮的手,在无法控制地颤抖。他死死地盯着那支小小的录音笔,仿佛那是什么潘多拉的魔盒。
他终于明白,秦峰为什么说,这是能将魏建雄“一锤定音”的东西。
有了这段录音,别说是魏建雄,就算是天王老子来了,也保不住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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