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峰站在原地，没动。
肩膀上被赵立德拍过的地方，感觉还有两团火在烧。
不是疼，是那种被标记的感觉。
像是屠夫在挑选好的猪肉上，盖下了一个检疫合格的蓝戳。
“我的好刀啊。”
这五个字，在秦峰的耳道里来回弹射，激起一片回音。
好刀？
秦峰心里乐了。
赵市长，你这个比喻，既不贴切，也不吉利啊。
刀，是用来捅人的。
你把我磨得这么快，就不怕哪天手滑，刀尖对准的是你自己？
他维持着躬身的姿势，直到赵立德的皮鞋声在走廊尽头彻底消失。
他这才缓缓直起腰，脸上的谦卑和疑惑一扫而空，换上了一副刚下班准备去网吧通宵的松弛感。
他抱着文件，转身，朝着与赵立德相反的方向走去。
目的地，市长林正德的办公室。
既然是刀，总得让两个持刀人，都看看自己的锋芒嘛。
林正德的办公室里，烟雾缭绕。
这位青阳市的二号人物，正拿着一份文件，看得眉头紧锁。
秦峰把需要签字的文件分门别类放好，然后安静地站在一边，扮演一个合格的工具人。
“小秦啊。”林正德忽然开口。
“市长您说。”秦峰应道。
“陈妍同志的任命，你怎么看？”林正德的提问很突然。
秦峰心里门儿清。
这是考校，也是试探。
他要是说“提拔得好，大快人心”，就显得太急切，有站队的嫌疑。
他要是说“有点太快了，怕引起非议”，又显得自己格局小，没担当。
标准答案只有一个。
“市委的决定，自然是高瞻远瞩，我个人坚决拥护。”秦峰回答得四平八稳，脸上挂着标准的职业假笑。
“至于陈妍同志我跟她不熟，只在会上见过几次。感觉是个很文静、很专业的同志。能得到市委的破格提拔，说明她一定有我们很多人没看到的过人之处。”
滴水不漏。
既表达了对领导决定的支持，又撇清了自己和陈妍的关系，还顺带捧了一下陈妍。
堪称秘书回答的教科书范本。
林正德抬起头，看了秦峰一眼，没再继续这个话题。
“行了，文件放这吧，你先出去。”
“好的市长。”
秦峰躬身退出办公室，轻轻带上了门。
门关上的那一刻，他听见办公室里传来林正德的一声轻叹。
秦峰知道，林正德今天在大会上搞这么一出，看似风光，实则也是一步险棋。
他公开树立了陈妍这个典型，就是向全市的干部宣告，跟他混，有肉吃。
但同时，也把自己和赵立德的矛盾，彻底摆上了台面。
接下来，就是神仙打架。
而他秦峰，就是那个负责给神仙递板砖和黑驴蹄子的人。
从市长办公室出来，秦峰的工作就算告一段落。
他回到自己的科长办公室，屁股还没坐热，脑中的「罪恶卷宗」突然自己翻动起来。
一页无形的纸张，在他眼前展开。
【目标：赵立德】
【当前动态：正在其办公室与市公安局副局长马振华通话。
【通话内容节选：“老马，你找两个最可靠的人，给我盯住一个人。”】
【“谁？”】
【“我秘书，秦峰。”】
【“”】
【“他最近，有点不对劲。刘坤倒台，新拿走矿山的那家公司，我查了，注册地在秦峰的老家。太巧了。”】
【“我怀疑，他不是我们的人。或者说，他不止是我们的人。”】
【“给我二十四小时盯着他，他见了谁，去了哪，跟谁打电话，我都要第一时间知道。挖地三尺，也要把他屁股后面的鬼给我揪出来！”】
秦峰看着脑海里浮现的文字直播，乐得差点笑出声。
哟呵。
赵市长的效率可以啊。
这么快就查到矿山的事了？反应速度比我预想的快了那么一丢丢。
不过，这智商嘛就有点感人了。
就因为公司注册地在我老家，就怀疑我？
这逻辑链，比隔壁王奶奶家晾衣绳上的蚂蚱还脆弱。
但转念一想，秦峰又理解了。
赵立德这种人，身居高位，疑心病本来就重。
最近接连被搞，先是李卫，再是刘坤，左膀右臂断了个干净。
他现在就像一只受了伤的野兽，对周围的一切都充满了警惕。
任何一点风吹草动，都能让他炸毛。
这种时候，任何“巧合”，在他眼里都是“阴谋”。
怀疑到自己头上，是早晚的事。
只是，他没想到会这么快。
“盯住我？”
秦峰摸了摸下巴。
“行啊，欢迎参观。门票钱我就不收了，记得给个五星好评哦，亲。”
他关掉脑中的卷宗，伸了个懒腰，拿起外套和公文包，准备下班。
既然观众已经就位，那作为主角，总得登台亮相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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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出市政府大楼，傍晚的霞光将他的影子拉得老长。
秦峰没有直接回家，而是溜达到附近的一个公交站台，装模作样地研究起了公交路线图。
眼角的余光，则在观察着周围。
很快，他就锁定了目标。
一辆停在不远处路边的黑色桑塔纳。
车窗玻璃贴着深色的膜，看不清里面。
但秦峰知道，里面有两个人。
一个在驾驶座，一个在副驾。
手里拿着长焦相机和望远镜。
这装备，不去拍明星八卦都屈才了。
秦峰心里吐槽着，脸上却是一副“今晚吃什么”的纠结表情。
他等了一辆公交车，慢悠悠地上去。
那辆桑塔纳，不远不近地跟了上来。
公交车走走停停，车上挤满了下班的人。
秦峰找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街景，也看着那辆在车流中笨拙穿行的桑-塔纳。
跟踪的技术，太糙了。
车距保持得时远时近，红绿灯路口好几次差点跟丢。
一看就是公安系统里搞行政或者后勤的，临时被拉来干这技术活。
专业不对口啊，同志。
秦峰甚至有闲心给对方的表现打分。
“跟踪意识：及格。”
“驾驶技术：不及格。”
“车辆选择：负分滚粗！都什么年代了还开桑塔纳跟踪，生怕别人不知道你是来干嘛的？”
公交车晃晃悠悠，坐了七八站，秦峰在一个菜市场门口下了车。
他走进菜市场，开始认真地挑菜。
“师傅，这番茄怎么卖？”
“排骨来一斤，要前排，帮我斩小块。”
“青菜给我来一把，对，就要那把看起来最绿的。”
他买菜的样子，认真又投入，像一个真正的家庭煮夫。
而那两个跟踪他的人，一个在车里望风，另一个则戴着个帽子，装作路人，在菜市场门口的报刊亭假装看报纸。
那份报纸，他拿倒了。
秦峰在心里给这位仁兄的伪装能力，又打了个大大的叉。
买完菜，秦峰提着几个塑料袋，慢悠悠地往自己住的小区走。
那辆桑塔纳，依旧在后面吊着。
进了小区，秦峰没有直接上楼。
他在楼下的花园里，跟几个带孩子的大妈聊了会儿天。
从“你家孩子学习怎么样”聊到“最近猪肉又涨价了”，气氛一片祥和。
那两个跟踪者，估计在车里已经把烟都抽完了。
他们可能在想，这小子到底是什么人？
下班不应酬，不泡吧，就回家做饭？
这生活，比退休老干部还规律。
磨蹭了十几分钟，秦峰才上楼回家。
关上门的瞬间，他脸上的笑容消失了。
他走到窗边，拉开窗帘一条小缝，朝楼下看去。
那辆黑色的桑塔纳，静静地停在小区对面的马路边，像一只潜伏在黑暗里的甲虫。
秦峰的唇角，勾起一抹冷冽的弧度。
终于来了吗？
赵市长，你的耐心，比我想象中要差一点。
既然你这么想看，那我就好好演给你看。
就是不知道，这场戏的票价，你付不付得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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