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个月后，青阳市委小礼堂。
全市经济工作总结暨表彰大会，正在召开。
主席台上，市委、市政府的主要领导悉数就座。
市长林正德坐在c位，面色严肃，正在作总结报告。
秦峰坐在台下靠前的位置，作为市政府办公室的科室负责人，这是标配。
他听得昏昏欲睡。
这种大会，说白了就是“排排坐，分果果”。
领导讲成绩，大家鼓鼓掌；领导讲问题，大家点点头；领导讲未来，大家表表决心。
一套流程走下来，半天就过去了。
有这时间，回去多批两个文件，或者多看两页「罪恶卷宗」，不香吗？
秦峰的内心在疯狂吐槽，表面上却是一副“认真听讲，深受启发”的模样。
时不时还拿出个小本本，在上面写写画画。
旁边的人要是凑近了看，就能发现，他本子上画的是一个q版的小人，正在拿一把小锤子，追着一个脑满肠肥的猪头猛敲。
“在处理‘绿岛湖’历史遗留问题的过程中，我们的一些年轻干部，表现出了极高的专业素养和担当精神，值得肯定！”
林市长的声音通过话筒传来。
秦峰精神一振。
哦豁，到点名表扬环节了。
他下意识地挺直了腰杆，准备接受群众们羡慕嫉妒恨的洗礼。
毕竟，“绿岛湖方案”现在已经是公开的秘密，大家都归功于他这位赵副市长身边的大红人。
然而，林市长接下来的话，却让全场都愣住了。
“尤其是在近期，我市成功打掉一个盘踞多年的非法采矿、污染环境的犯罪团伙，这其中，也离不开我们干部队伍中的‘吹哨人’！”
非法采-矿团伙？
不就是刘坤那个黑煤窑吗？
这事儿不是省纪委和省安全督导组办的铁案吗？怎么市里还来表彰？
众人面面相觑，都有些摸不着头脑。
坐在前排的赵立德，脸色瞬间沉了下去。
他感觉，林正德这是在故意往他伤口上撒盐。
打掉刘坤，就是在打他的脸。
现在还拿到全市大会上来说，这是要公开处刑啊！
林正德仿佛没看到赵立德的脸色，继续说道：“这位同志，以高度的责任心，向有关部门提供了详实、准确的举报材料，为案件的迅速侦破，立下了汗马功劳！”
“为了保护和鼓励这种敢于同黑恶势力作斗争的精神，市委研究决定，要对这位同志，予以公开表彰！”
台下开始骚动起来。
公开表彰“匿名举报人”？
这操作，没见过啊！
这是要逼着举报人现身？还是另有深意？
所有人的好奇心都被勾了起来。
秦峰也来了兴趣。
他倒是想看看，林市长这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他当初把资料给陈妍，就是让她匿名递上去的。
现在林正德这么一搞，难道要把陈妍给推到台前？
这可不是什么好事。
陈妍虽然正直，但根基太浅，把她暴露在聚光灯下，等于把她放在火上烤。赵立德的余党，还不得把她生吞活剥了？
就在秦峰皱眉思索的时候，林市长清了清嗓子，提高了音量。
“这位同志，就是我们市发改委综合处的——陈妍同志！”
唰！
全场的目光，瞬间聚焦到了台下一个不起眼的角落。
陈妍正端正地坐着，手里也拿着个小本本，认真地做着笔记。
当听到自己名字的时候，她整个人都懵了。
她抬起头，脸上写满了茫然和不知所措，像一只受惊的小鹿。
她下意识地看向秦峰的方向。
秦峰对她做了一个微不可查的点头动作，表情平静。
那意思是：别怕，稳住。
陈妍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镇定下来。
林市长的声音再次响起：“陈妍同志，请到主席台上来。”
在数百道目光的注视下，陈妍站起身，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着，迈着有些僵硬但依然稳健的步伐，走上了主席台。
她今天穿了一身得体的女士西装，长发盘起，显得干练而知性。
聚光灯打在她身上，让她原本清秀的脸庞，多了一份别样的光彩。
很多人这才第一次注意到，原来发改委还有这么一位气质出众的女干部。
“同志们，陈妍同志的事迹，充分说明了我们干部队伍中，蕴藏着巨大的正义力量！”林市长带头鼓起了掌。
“对于这样的好干部，我们不仅要表扬，更要重用！”
“经市委常委会研究决定，提拔陈妍同志，担任市发改委综合规划处副处长！”
轰！
这个消息，像一颗炸雷，在会场里炸开。
直接在全市大会上，宣布人事任命？
还是破格提拔？
从一个普通科员，直接到副处长，这可是实打实的副科级领导岗位！
所有人都惊呆了。
这已经不是简单的表彰了，这是赤裸裸的政治信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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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市长，在用这种方式，向所有人宣告：我的人，我护着！谁为我做事，我就给谁好处！
赵立德的拳头，在桌子底下悄悄握紧，指节发白。
他看着台上那个光芒四射的女人，又看了看台下那个一脸平静的秦峰，一股怒火直冲天灵盖。
他被耍了！
他彻底被耍了！
先是斩断他的钱袋子，现在又开始培植自己的势力！
林正德，你好手段！
他完全没有怀疑到秦峰和陈妍有什么私下联系。在他看来，这百分之百是林正德在背后策划的一出大戏！
陈妍，不过是林正德推出来的一颗棋子。
而秦峰赵立德的视线再次落回秦峰身上，心中的怀疑，又淡了几分。
秦峰的表情太平静了，平静得就像一个局外人。
如果这件事是他策划的，他此刻就算不欣喜若狂，也该有些情绪波动吧？
或许真的是自己想多了？
他只是一个被林正德当枪使，用来对付自己的工具人？
赵立德的心里，一时五味杂陈。
大会在雷鸣般的掌声中结束。
陈妍成了全场最亮的星。
无数人涌上来跟她握手，道贺。
“陈处长，年轻有为啊！”
“恭喜恭喜，以后要多关照啊！”
陈妍被围在中间，应付着各种或真心或假意的祝贺，脸上保持着得体的微笑，心里却只想赶紧逃离。
她好不容易摆脱人群，找到一个僻静的角落，拿出手机，给秦峰发了条信息。
“老地方，等你。”
半小时后，市政府附近的一家茶餐厅。
陈妍面前放着一杯柠檬水，手指紧张地搅动着吸管。
秦峰推门进来，在她对面坐下。
“恭喜啊，陈副处长。”秦峰笑着调侃道。
陈妍白了他一眼，嗔道：“你还笑！今天差点吓死我！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是不是你干的？”
“我哪有那么大本事，能让市长在全市大会上给你站台？”秦峰耸耸肩，
“我只是把一份材料，放在了它该去的地方。后面的事，都是林市长自己的决定。”
“他是聪明人，知道这是一个收拢人心、打击对手、树立威信的绝佳机会。而你，就是那个最完美的典型。”
陈妍听得似懂非懂，但她明白了一点。
自己，被当成了一面旗帜。
一面林市长用来对抗赵副市长的旗帜。
“那我以后岂不是很危险？”陈妍有些担忧。
“危险和机遇并存。”秦峰看着她，
“你被推到了台前，成了赵立德的眼中钉。但同时，你也成了林市长的自己人。只要林市长不倒，就没人敢轻易动你。”
“这是你进入核心圈层的门票。抓住了，以后海阔天空。抓不住，可能就是万丈深渊。”
秦峰的语气很平静，却让陈妍感到一种莫名的安心。
她看着秦峰，认真地问：“你呢？你把我推出来，你自己怎么办？”
“我？”秦峰笑了，
“我只是一把刀，赵市长的好刀。他现在，还需要我替他冲锋陷阵呢。”
陈妍看着秦峰脸上那玩世不恭的笑容，心里却泛起一丝心疼。
她知道，这个男人，在下一盘很大的棋。
而他自己，就站在棋盘最危险的位置上。
“你自己小心。”千言万语，最后只汇成这一句。
“放心。”秦峰端起茶杯，
“吃饭。庆祝我们的陈副处长，履新之喜。”
第二天，市政府办公楼的走廊里。
秦峰抱着一沓文件，正准备送去市长办公室。
刚拐过一个弯，就迎面撞上了一个人。
赵立德。
他身后没有跟秘书，一个人，脚步沉稳，面无表情。
走廊里很安静，只有两个人的脚步声。
“赵市长。”秦峰停下脚步，微微躬身，态度一如既往的恭敬。
赵立德也停下了，就停在秦峰面前，距离不到半米。
他没有说话，就那么看着秦峰。
秦峰感觉一股无形的压力笼罩过来。
他坦然地迎着赵立德的审视，脸上挂着恰到好处的谦卑和一丝疑惑。
仿佛在问：老板，有何吩咐？
许久，赵立德的脸上，肌肉动了动，扯出一个僵硬的弧度。
“秦科长，真是年轻有为啊。”
他的声音不高，很平缓，但每个字都像小冰碴子，砸在秦峰的耳朵里。
秦峰的后背，汗毛瞬间立了起来。
来了。
老狐狸的试探，终于来了。
“都是市长您栽培得好。”秦峰的回答滴水不漏。
赵立德扯出的那个笑容扩大了一些，他上前一步，伸出手，重重地拍了拍秦峰的肩膀。
一下。
两下。
那力道，不像是鼓励，更像是警告。
“我的好刀啊。”
赵立德凑到秦峰耳边，用只有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轻轻说出这五个字。
然后，他收回手，整理了一下自己的领带，看都没再看秦峰一眼，迈步离去。
秦峰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肩膀上，似乎还残留着那两下拍击的重量和寒意。
好刀？
他心里冷笑一声。
没错，我是刀。
不过，不是你的刀。
是即将捅进你心脏的，索命的刀。
赵立德，你终于忍不住要出招了？
来吧。
你的情妇，已经排着队，等我策反了。
我等着你，自取灭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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