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乐考核的日子,在一种看似平静实则暗流涌动的氛围中到来。这不仅是练习生阶段成果的检验,更关乎下一次评级和可能的出道资源倾斜,对于绝大多数人而言,重要性不言而喻。
考核安排在公司的中型演播厅。台下坐着声乐导师、舞蹈导师以及几位表情严肃的公司管理层,其中包括那位曾试图招揽云澈的金牌经纪人沈墨言。他坐在评委席靠后的位置,姿态闲适,目光却如同精准的探照灯,扫过每一个即将登台的练习生,尤其在看到云澈时,停留了片刻,带着难以言喻的审视。
楚薇薇和她的几个跟班坐在候场区的前排,她今天打扮得格外光彩照人,脸上挂着自信的笑容,仿佛已经胜券在握。只是那笑容在看到安静坐在角落的云澈时,会瞬间凝滞,眼底深处掠过一丝掩饰不住的怨毒与一丝连她自己都不愿承认的忌惮。自从上次“水瓶事件”和跟班莫名不适后,她再不敢轻易对云澈直接下手,但暗中使绊子的心思却愈发强烈。
云澈闭目养神,对周遭投来的或好奇、或同情、或幸灾乐祸的目光置若罔闻。他在调整呼吸,感受着这具身体喉部肌肉的状态。前世他精通音律,常以琴箫怡情,甚至能以音律辅助治疗,对气息的掌控远非这些年轻人可比。但巧妇难为无米之炊,林浩这具身体的嗓音条件本就普通,加之……
他缓缓睁开眼,眸底闪过一丝冷意。从今天早上踏入公司开始,他就察觉到一丝若有若无的、针对他的恶意在暗中流动。方才候场时,他饮用了公司提供的、标注着各人名字的瓶装水,入口的瞬间,他便察觉到了异常——水中被掺入了极微量的、刺激性极强的药物,并非致命毒素,却足以在短时间内严重损伤声带黏膜,令人失声或嗓音嘶哑。
手段依旧拙劣,但时机拿捏得恰到好处。若在考核前发作,他连登台的机会都没有。
云澈心中冷笑,楚薇薇,或者她背后的人,也就只有这点能耐了。他没有声张,甚至没有停止饮用那瓶水。在药物入喉,开始灼烧黏膜的瞬间,他体内那微弱得可怜的气息已然按照《云门指要》中记载的、一种保护喉窍、疏导药性的特殊路线缓缓运行起来。气息虽弱,但法门精妙,如同在烈焰燎原前筑起一道单薄却坚韧的堤坝,最大限度地减缓了药物对核心声带的侵蚀。
然而,这毕竟需要时间,且他魂力未复,无法完全化解。他能感觉到喉咙深处传来干涩、刺痒和隐隐的肿痛感,嗓音必然受到影响。
考核按抽签顺序进行。楚薇薇抽到了靠前的签位,她登上舞台,演唱了一首时下流行的、需要一定演唱技巧和情感表达的抒情歌曲。她的嗓音条件确实不错,技巧也尚可,加上精心准备的舞台表现,赢得了台下评委们赞许的点头和不算热烈的掌声。她满意地鞠躬下台,经过云澈身边时,投来一个充满挑衅和等着看好戏的眼神。
云澈面无表情。
终于,轮到他了。
他站起身,走向舞台。脚步依旧平稳,只是喉间的不适感随着呼吸愈发明显。台下,沈墨言微微坐直了身体,目光中带着探究;楚薇薇和她的同伴则几乎掩饰不住嘴角的冷笑。
舞台灯光聚焦在他身上,有些刺眼。他走到立式麦克风前,微微调整了一下高度。台下传来细微的议论声,似乎有人在质疑他的状态。
他没有看任何人,只是缓缓闭上眼睛,深吸了一口气。这一口气,吸得极其绵长深沉,仿佛要将周遭所有的杂音与恶意都纳入胸中,再缓缓涤荡而出。与此同时,他藏在袖中的右手手指,以一种肉眼难以察觉的幅度,快速而精准地拂过自己脖颈侧的“人迎”、“水突”,以及锁骨附近的“气舍”三处穴位。每一指都蕴含着那丝微弱的气息,如同最精细的银针,刺激着穴位,强行疏导着喉部淤滞的气血,暂时压制住药性的猛烈爆发,并为受损的声带覆上一层薄薄的气息保护。
这过程极耗心神,几乎抽空了他这几日积蓄的大部分力量。当他再次睁开眼时,脸色比之前更苍白了几分,额角甚至渗出了细密的冷汗。但那双眼睛,却亮得惊人,如同寒夜里的星辰,清澈、坚定,带着一种穿越时空的沉静力量。
他没有选择任何现代流行歌曲。在众人惊愕的目光中,他对着麦克风,用一种因药物影响而略显沙哑、却意外增添了几分古拙韵味的嗓音,缓缓开口:
“我将演唱的,是一首古曲,《幽兰操》。”
话音刚落,台下便是一阵轻微的骚动。《幽兰操》?这是什么歌?没听说过啊!楚薇薇更是直接嗤笑出声,认为他是在故弄玄虚,自取其辱。
然而,当云澈再次深吸一口气,启唇轻吟出第一个音节的瞬间,所有的嘈杂与质疑,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骤然扼住!
“习习谷风,以阴以雨。之子于归,远送于野。”
他的声音并不高亢,甚至带着明显的沙哑与滞涩,仿佛受损的古琴勉强拨动琴弦。但那沙哑之中,却蕴含着一种难以言喻的、直击灵魂的韵味。每一个字的吐纳,每一次气息的流转,都暗合着某种古老的韵律与节拍,那不是现代的歌唱技巧,更像是一种吟诵,一种源自血脉深处的低回与倾诉。
他微微阖目,仿佛置身于空谷幽涧,四周是习习谷风,阴雨迷蒙。他将喉部的肿痛与不适,巧妙地融入了这份孤寂与坚守的意境之中,那沙哑不再仅仅是缺陷,反而成了情感最真实的载体,透着一种“举世非之而不加沮”的落寞与坚韧。
“何彼苍天,不得其所。逍遥九州,无所定处。”
音调微微扬起,带着对命运不公的诘问,却又在转瞬间化为一种超然物外的旷达。他的气息运用精妙到了极致,在受损的声带间寻找着最不费力却能产生共鸣的发音方式,竟让那沙哑的嗓音透出几分金石般的质感。
台下,所有的窃窃私语早已停止。声乐导师瞪大了眼睛,难以置信地看着台上那个仿佛与周遭环境割裂开的少年。他从未听过这样的“演唱”,没有复杂的编曲,没有炫技的高音,只有最纯粹的声音与最古老的情感,却仿佛拥有魔力,直接穿透了耳膜,敲击在心弦之上。
沈墨言原本闲适的姿态早已消失,他身体前倾,双手交叉抵在下巴上,眼神锐利如鹰,紧紧盯着云澈,仿佛要将他从里到外看个通透。这少年,又一次给了他巨大的意外!这绝不是一个普通练习生能拥有的底蕴!
楚薇薇脸上的笑容彻底僵住,脸色由红转白,再由白转青。她听不懂那文绉绉的歌词,却能清晰地感受到那歌声中蕴含的力量,那是一种她永远无法企及的境界。一种巨大的挫败感和更深的嫉恨,如同毒蛇般噬咬着她的内心。
“世人暗蔽,不知贤者。年纪逝迈,一身将老。”
最后几句,云澈的声音愈发低沉沙哑,却带着一种看透世情的悲悯与苍凉。当他吐出最后一个悠长而带着微微颤音的“老”字时,尾音缓缓消散在空气中,整个演播厅陷入了一片死寂。
没有掌声,所有人都还沉浸在那古老而苍茫的意境之中,无法自拔。
云澈站在台上,微微喘息,喉间的灼痛感再次清晰起来,方才的强行压制耗费了他太多心力。他对着台下微微鞠躬,动作依旧带着一丝属于林浩的拘谨,但那双抬起的眼眸,却平静无波。
片刻之后,声乐导师率先回过神来,猛地站起身,用力地鼓起了掌!紧接着,如同连锁反应,稀稀落落的掌声迅速连成一片,最终化为热烈而持久的声浪!即便有些人依旧不明所以,但那歌声中直击心灵的力量,是做不了假的!
考核结果毫无悬念。云澈凭借一曲惊艳绝伦的《幽兰操》,即便嗓音状态不佳,依旧获得了全场最高评价。
当他走下舞台时,楚薇薇死死地盯着他,眼神阴毒得几乎要滴出水来。而沈墨言则走了过来,脸上带着意味深长的笑容:“林浩,真是……深藏不露啊。我们或许该再谈谈?”
云澈只是看了他一眼,没有回答,径直朝着候场区出口走去。他现在需要休息,更需要尽快回去调配修复喉咙的药剂。
刚走出演播厅大门,一个精悍的身影便无声无息地出现在他面前,是阿鬼。
“林先生,”阿鬼的声音依旧没什么起伏,却带着一丝不容置疑,“逸哥让你回去。”
云澈抬眼,看到阿鬼身后,那辆熟悉的黑色越野车如同沉默的巨兽,静静地停在公司侧门的阴影处。
他心中明了,方才舞台上的一切,恐怕早已通过某种方式,实时传到了萧逸的眼中。
他没有多问,只是点了点头,跟着阿鬼走向车辆。
车厢内,萧逸依旧坐在老位置,手里把玩着一枚造型古朴的打火机,见他进来,抬眸看了一眼,目光在他苍白汗湿的额头和明显不适的脖颈处停留了一瞬,墨黑的眼底掠过一丝极淡的、难以捉摸的情绪。
“看来,”萧逸的声音低沉响起,带着一丝听不出是赞许还是嘲弄的意味,“你这‘私人医生’,连自己的嗓子都治不好?”
云澈靠在椅背上,闭上眼睛,感受着车辆启动带来的轻微震动,喉间的刺痛一阵阵传来。他没有回答萧逸的话,只是在心中冷冷地想:楚薇薇,还有她背后可能存在的黑手,这笔账,他记下了。
车窗外的霓虹飞速倒退,映照在他沉静而苍白的侧脸上。清音已破阴谋,但前方的路,似乎并未因此而变得平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