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省城回来的第三天，那份精心炮制的、关于“德海集团”涉嫌偷税漏税的举报材料，在“热心群众”的名义下，通过加密渠道，分别流向了市税务局稽查局和省国税局的举报中心。与此同时，几份“据业内知情人士透露”的张氏集团资金运作“疑点”分析简报，也悄然躺在了几家财经媒体的记者邮箱里。
林枫和李曼坐在公司小会议室里，屏幕上是加密邮箱发送成功的提示界面。室内寂静无声，只有空调出风口的微弱气流声。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混杂着决绝、忐忑和某种如释重负的凝重。
“箭已离弦。”李曼低声说，指尖在笔记本边缘无意识地摩挲着，泛出微微的白。
林枫盯着那行“发送成功”的字样，沉默片刻，道：“是毒药，也是解药。就看他们喝不喝得下了。”他站起身，走到窗边，望着楼下重新忙碌起来的厂区，那些轰鸣的机器和穿梭的人影，是他现在背负的所有重量。“李曼，你说，我们这么做，和他们有什么区别？”
李曼微微一怔，抬眼看他。林枫背对着她，身影在午后斜阳下拉得有些长，显得有些孤直。这个问题，从他做出决定、默许她启动“匿名”计划时就已存在，但直到此刻，尘埃落定，才真正问出口。
“有。”李曼的声音清晰而冷静，带着律师特有的逻辑感，“区别在于，我们举报的是违法事实，是张昊父子作恶在先。我们只是在规则框架内，用一种不完美但唯一可用的方式，寻求公正。而他们，是利用权势和阴谋，破坏规则本身，以达到非法目的。我们是在反抗，是在清理毒瘤。目的不同，手段的性质也不同。尽管这手段同样沾着灰。”最后一句，她的声音低了下去，带上一丝几不可察的疲惫。
林枫转过身，看着她。阳光透过百叶窗，在她侧脸投下明暗交替的光影，她的眼神坦荡而坚定，却也有一丝深藏的、为达目的不得不弄脏手的复杂。他忽然想起初次在律所见到她时的模样，专业、清冷、一丝不苟，仿佛一切都可以用法律条文来衡量。而现在，她陪他站在了灰色地带，用规则之外的手段，守护着规则内的正义。这其中的转变与挣扎，她从未言说，但他能感受到。
“谢谢。”林枫说，声音有些沙哑，“谢谢你的不洁身自好。”
李曼别开目光，望向窗外，沉默了几秒，才说：“林枫，我不是为了你。我只是觉得，有些事，总得有人去做。而做这件事的后果，我应该，也必须和你一起承担。”
这句话很轻，却像重锤敲在林枫心上。一起承担。这不是简单的法律顾问与当事人的关系，这是并肩的战友，是风雨同舟的伙伴，甚至，更多。
就在这时，林枫的手机响了，是周博士打来的，语气急促：“林枫，你快来实验室！出事了！赵明远那边可能要出事！”
林枫和李曼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惊疑。赵明远是“固源”的创始人，技术合作的关键人物，他出事，将是对“固源”合作，乃至整个计划的重创。
两人匆匆赶到实验室。周博士脸色铁青，手里拿着一份传真，旁边还站着几个核心技术人员，个个神情凝重。实验室里弥漫着焦灼不安的气氛。
“怎么回事？”林枫沉声问。
周博士将传真递给他，手有些抖：“是‘固源’内部发来的紧急通知，抄送给我们。赵明远被他们集团总部的人带走了！理由理由是涉嫌职务侵占和泄露公司核心机密！暂时停职，配合调查！”
林枫的心猛地一沉。接过传真快速浏览，内容简洁而冰冷。他的目光落在“泄露公司核心机密”那几个字上，瞳孔骤然收缩。泄露给谁？除了建林绿源，还能有谁？这是赤裸裸的栽赃，是釜底抽薪！
“什么时候的事？有更详细消息吗？”李曼立刻问。
“就今天上午。‘固源’内部也乱成一团。是赵总的秘书偷偷发给我的，说带走赵总的是集团纪检和法务部的人，来得很突然，而且”周博士的声音带着愤怒和难以置信，“而且据说，他们手里有赵总私下和我们交流技术细节的邮件记录，甚至还有他个人账户收到我们‘顾问费’的转账凭证！这简直是污蔑！我们的合作完全合法合规，所有技术交流都在协议框架内，那笔所谓的‘顾问费’，根本是子虚乌有！”
“是张昊！”林枫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这三个字。他太熟悉这种手段了，无中生有，制造“证据”，从内部瓦解。赵明远是“固源”的技术灵魂，也是与他们合作的最坚定支持者。扳倒赵明远，不仅能重创“固源”的技术研发，更能直接摧毁“固源”与建林绿源的联盟，甚至能以此为把柄，将“商业贿赂”、“窃取技术”的脏水泼到建林绿源头上，一箭多雕！
“我们现在怎么办？”周博士急道，“联合实验室刚刚启动，赵总一倒，那边肯定人心惶惶，合作很可能被搁置甚至取消！而且，如果‘职务侵占’、‘泄密’的罪名坐实，我们也会被牵连进去！张昊这是要彻底掐死我们和‘固源’的联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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实验室里一片死寂。刚刚因举报材料送出而燃起的微弱希望，瞬间被这当头一棒砸得粉碎。与“固源”的合作是他们技术突围、争取江哲信任、甚至未来翻盘的关键支柱，这根支柱一旦倒塌，后果不堪设想。
李曼迅速冷静下来，大脑飞速运转：“当务之急，是稳住‘固源’内部，尤其是技术团队。赵总被带走，但‘固源’不是他一个人的，还有技术副总和其他骨干。我们必须立刻与他们取得联系，表达我们的立场和对赵总的信任，同时强调合作的合法性和对双方的重要性，避免他们被误导或施压。第二，立刻启动危机公关预案。如果张昊那边将脏水泼向我们，我们必须第一时间澄清，必要时可以公布部分合作协议内容，证明技术交流的合法性。第三，也是最关键的，我们必须立刻查清所谓‘证据’的来源和真伪，想办法营救赵总！这明显是构陷！”
“联系‘固源’技术副总的事，周博士，你立刻去办，以你个人的名义，表达慰问和坚定支持合作的态度，探听口风。”林枫快速决断，“李曼，你负责准备法律声明和公关预案，同时动用一切关系，打听赵总被带走的详细情况，关在哪里，谁来主导调查。我去见江哲！”
“江哲？”周博士和李曼都是一愣。
“对，江哲！”林枫眼神锐利如刀，“张昊这一手，不仅打我们，也是在打江哲的脸！江哲投资我们，看中的就是我们与‘固源’的技术协同前景。现在‘固源’核心人物被构陷，合作濒临破裂，他的投资面临巨大风险。他比我们更急！我要让他知道，这不仅仅是我们的危机，更是对他投资的狙击！我们必须把他拉下水，让他动用他的资源和影响力，施加压力！”
“可江哲会出手吗？他可能更倾向于切割，避免风险。”李曼担忧道。
“由不得他切割！”林枫斩钉截铁，“投资协议已经签了，首期款也到了。我们和‘固源’是深度绑定，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如果他坐视不管，一旦我们和‘固源’合作破裂，技术故事讲不下去，他的投资就可能打水漂。他是个精明的商人，知道该怎么做。即便他不出手，至少也要让他明白，袖手旁观，损失的是他自己！”
他看向李曼，语气沉重：“另外，李曼，你刚才说的第三条，查证据，救赵总，是重中之重，但也是最难的。张昊既然敢动手，必然做好了万全准备，所谓的‘证据’很可能天衣无缝。我们时间不多，常规渠道恐怕来不及。你能不能想想办法，动用一些非常规的关系？我知道这很冒险，但赵明远不能倒！”
李曼明白他话里的意思。救赵明远，不仅是为了合作，更是为了道义，为了对抗不公。这需要触碰更深、更灰色的地带。她看着林枫布满血丝的眼睛，那里面有孤注一掷的决绝，也有对她的全然信任。她没有犹豫，重重点头：“我尽力。但需要时间，也需要运气。”
“我明白。分头行动，随时保持联系！”林枫不再多言，抓起外套就往外走。
李曼叫住他：“林枫！你自己小心！张昊对赵明远下手，下一个目标很可能就是你！你的安全”
林枫脚步一顿，回头，深深看了她一眼，那一眼包含太多复杂的情绪，最终只化作一句：“你也是。保重。”
他匆匆离去，背影在走廊光线下拉得很长，显得有些匆忙，却异常坚定。
李曼站在原地，看着他的身影消失在电梯口，才缓缓收回目光。她拿起手机，翻到一个极少拨打的、没有存名字的号码，指尖在屏幕上悬停了许久。那是她父亲一位早已退隐、但人脉深厚的老战友的私人号码。动用这层关系，意味着她将彻底踏入她一直试图保持距离的灰色漩涡，甚至可能将那位长辈也拖下水。
但她没有更多选择。赵明远是因与林枫合作而遭难，林枫此刻正冲向另一场硬仗。她不能，也不会让他孤军奋战。
深吸一口气，她按下了拨号键。电话响了很久才被接起，一个苍老但中气十足的声音传来：“喂？”
“陈伯伯，是我，小曼。有件很紧急、也很棘手的事，想请您帮个忙”李曼的声音压得很低，语速很快，却条理清晰。窗外，乌云不知何时聚拢，天色暗了下来，一场新的暴风雨，似乎即将来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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