省级“重点示范项目”申请报告，像一块精心打磨的玉璧，被郑重地呈递到了省住建厅。这份厚达八十页的报告，不仅承载着建林绿源的技术自信，更凝聚了李曼团队数周心血——从政策契合度分析、技术优势阐述，到经济社会效益量化，再到潜在风险与应对，每一部分都力求逻辑严密、数据扎实、表述精准，兼具专业高度与可读性。
材料递上去，接下来便是等待，以及更主动的“沟通”。林枫在李曼的引荐和安排下，开始有选择地拜会省里几位关键处室的负责人和业界有影响力的专家。这不是庸俗的“跑关系”，而是一种更高级别的“技术路演”和“理念共鸣”。
在一间简朴的机关会议室里，面对资源处处长和几位评审专家，林枫脱稿讲述了建筑垃圾堆积成山的现状、传统填埋的隐忧、再生骨料的技术突破，以及建林绿源“变废为宝”的实践。他没有过度渲染商业前景，反而坦诚了推广中遇到的“信任壁垒”和市场扭曲。他的讲述结合了扎实的数据、鲜活的图片（包括工地现场和实验室对比），语气诚恳而富有激情。
“这不是一门简单的生意，我们更希望成为一扇窗口，证明在经济效益和环境效益之间，可以找到一条双赢的路径，为破解‘垃圾围城’提供一个可行的江城方案。我们申请示范项目，不仅是寻求认可，更是希望能在更高层面的指导下，把这条路走得更稳、更远，形成可复制的经验。”
处长听得很认真，末了问了个尖锐的问题：“小林，你提到市场接受度的问题。如果给了你示范的名分和政策支持，但市场就是不认，你的企业能活下来吗？政府的支持，可不能变成对‘温室花朵’的保护。”
林枫早有准备：“处长，我们不是要保护。我们要的是一个更公平的竞争起跑线。示范项目的意义，在于用官方的权威检测和认可，打破信息不对称，抵消某些非市场因素形成的偏见。只要起跑线公平，我们对自己的产品竞争力有信心。事实上，我们已经拿到了几个市场化订单，客户反馈良好。示范项目，能帮助我们更快地跨越市场教育的初期阶段，让真正有竞争力的绿色产品，凭实力说话。”
会谈结束，处长亲自将他们送到电梯口，拍了拍林枫的肩膀：“年轻人，想法很好，劲头也足。材料我们仔细研究，厅里最近也在重点抓这个方向。保持联系。”
回去的车上，李曼难得露出轻松的神情：“刚才发挥得很好。坦诚、务实、有格局，比单纯鼓吹技术参数更打动人。那位处长是实干派，不喜欢虚的。”
“是你前期的工作做到位了，让我知道该说什么，对谁说。”林枫真心道。他越来越意识到，李曼的价值远不止于法律文本，她对政府运作逻辑、对关键决策者心理的把握，以及对沟通节奏的掌控，都堪称艺术。
然而，就在他们以为事情正向积极方向推进时，暗箭再次袭来，而且更加阴毒。
先是周博士接到母校同事的私下提醒，说学术圈里隐约有流言，质疑“绿源科技”的某些核心实验数据“过于完美”，“可能存在重复使用或修饰”。接着，一家本地颇有影响力的都市报，在不起眼的角落刊登了一篇署名评论文章，标题是《“绿色”外衣下的隐忧——警惕建筑垃圾回收背后的二次污染风险》，文章虽未点名，但字里行间影射“某些急于求成的企业，为降低成本可能简化处理流程，导致重金属析出等环境风险”，并引用“业内人士”说法，质疑相关检测的全面性。
“这是有组织的抹黑！”周博士气得脸色发白，科研人员的清誉是他最看重的，“那些数据是我们团队反复验证的！二次污染更是无稽之谈，我们的工艺包含多道清洗和固化程序，排放和产品浸出检测全部严格达标！”
林枫第一时间让公关部准备澄清声明，并联系那家报社要求纠正。但对方态度暧昧，只说文章是评论员个人观点。
就在焦头烂额之际，小周带来了更坏的消息：“林总，工业园区那边变卦了。他们刚刚通知我们，经过‘综合评估’，决定还是采用‘技术更成熟、供应链更稳定’的天然砂石。我们的合同他们宁愿承担一部分违约金。”
办公室里一片压抑的沉默。这个订单不仅是重要的营收来源，更是他们打开市场化局面的标杆。如今标杆还没立起来，就先倒了。
“知道原因吗？”林枫声音低沉。
“我打听了园区管委会主任，上周和和张德海一起打过高尔夫。”小周低声道。
又是张家！从质监站的“技术性”障碍，到学术圈的流言，再到媒体的含沙射影，最后到客户的直接撬单，一套组合拳，招招指向要害。他们不仅在商业上狙击，更在试图摧毁建林绿源立足的根基——技术信誉和环保形象。
林枫感到一阵寒意。张昊父子在江城经营多年，树大根深，其能量和手段的狠辣，超出了他最初的预估。省级示范的申请，反而可能刺激了他们，招致了更猛烈的反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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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总，我们现在怎么办？”财务总监忧心忡忡，“如果示范项目申请不下来，市场化订单又受阻，下个季度的现金流会很紧张。清流资本那边”
“我知道。”林枫打断他，揉了揉眉心。压力如巨石般压下，但他知道自己不能乱。他看向李曼，她正凝眉沉思，指尖无意识地轻敲着桌面。
“李律师，你有什么想法？”
李曼抬起头，眼神已经恢复了冷静和锐利：“对方这套打法，目的是在省级评审的关键时期，制造混乱，打击评审专家和领导对我们的信心。流言和媒体文章，很难追究，但我们可以做几件事：第一，立刻以公司官方名义，向周博士的母校和相关学术机构发出正式函件，邀请他们派专家团来我司进行实地考察和学术交流，用最公开透明的方式回应质疑。第二，主动联系省内最具公信力的官方环保媒体和电视台科技栏目，邀请他们来拍摄整个生产工艺和检测流程，制作专题报道。第三，园区那个订单，违约金他们要付，但我们可以表示理解，并主动提出，愿意免费提供一部分产品，用于他们园区内非关键的道路修补或绿化填充，作为长期实验观察点。姿态要做高，把对方的商业打压，衬托为对新技术推广的阻碍。”
她语速平稳，思路清晰：“至于示范项目，我们不能被动等待。我建议，立即准备一份补充说明材料，针对目前出现的这些‘质疑’和‘风险’，逐条给予基于事实和数据的正面回应，并附上我们邀请第三方监督、公开工艺流程的具体方案。在评审可能进入的关键阶段前，主动将这些补充材料送达相关领导和专家手中。这不是辩解，而是展示我们面对问题的坦诚态度和解决问题的决心。有时候，危机处理得当，反而能转化为展示企业责任感和稳健性的机会。”
林枫听得心绪渐平。李曼的策略，核心在于“化被动为主动，化防御为展示”，将对方泼来的脏水，变成擦拭自身招牌的抹布。这需要极大的定力和智慧。
“周博士，学术邀请和公开流程，有没有问题？”林枫问。
“绝对没有！我巴不得全世界都来看看我们的生产线！”周博士激动地说。
“好！”林枫拍板，“就按李律师说的办。小周，你负责联系媒体和园区，姿态按李律师说的，要诚恳、要大度。周博士，学术邀请和接待方案，麻烦您亲自牵头。李律师，补充说明材料，还得辛苦您这边主导，务必专业、有力。财务上，该花的钱要花，这时候不能省。”
众人领命而去。办公室里只剩下林枫和李曼。
“又把你卷到更深的漩涡里了。”林枫看着她，语气带着歉意和感激。
李曼淡淡一笑：“从我决定接你们这个项目开始，就有这个心理准备了。何况，他们用的这些手段，并不高明，只是利用了信息不对称和人性中的猜疑。破局的关键，就是打破不对称，建立更强大的信任。林总，你现在最不能慌。你慌了，团队就散了。”
“我明白。”林枫走到窗边，看着楼下繁忙的厂区，“只是觉得，想做点正经事，怎么就这么难。”
“正因为是正经事，动了别人的奶酪，才会这么难。”李曼也走到窗边，与他并肩而立，“但你想，如果这条路轻而易举，还轮得到你来走吗？张昊父子为什么这么忌惮，甚至不惜用这些上不了台面的手段？恰恰说明，你选的方向是对的，并且已经威胁到他们了。”
她的话像一针强心剂。林枫转过头，看着她沉静的侧脸。冬日的阳光透过玻璃，给她细致的轮廓镀上一层淡金色的光晕。在这个危机四伏的时刻，她的存在本身，就像一盏明灯，稳定而清晰地照亮着前路。
“李曼，”他第一次在工作场合直呼她的名字，语气郑重，“谢谢你。真的。”
李曼微微一怔，侧目看他，随即唇角微扬，露出一个很浅、却真实温暖的笑容：“不客气，林枫。我也很想看看，你们到底能走多远。”
窗外，寒风依旧，但阳光正努力穿透云层。生产线依旧轰鸣，那声音此刻听来，不再仅仅是生产的节奏，更像是一种不屈的、抗争的号角。战役远未结束，但战士已经重新整备，握紧了手中的武器，目光坚定地望向战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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