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林绿源”的第一次正式董事会，气氛微妙得像一触即裂的冰面。
长条会议桌一侧，坐着以林枫为首的创始团队：林枫、陈建国（通过视频接入）、周谨博士，以及公司新任的财务总监。另一侧，是清流资本的代表秦浩，以及他带来的独立董事——一位曾在大型建材国企任职、退休后被清流聘为顾问的老专家。李曼作为公司常年法律顾问，坐在长桌末端，面前摊开着厚厚的会议材料和笔记本电脑。
窗外，刚刚竣工的厂房在初冬的阳光下泛着金属光泽，但会议室内的空气却有些凝滞。议题正进行到“a轮融资资金使用计划及监管细则”。
“林总，计划书中将百分之四十的资金用于第二条产线建设，这是否过于激进？”秦浩指尖点着报表上的数字，语气平稳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压力，“第一条产线刚刚调试完成，市场订单尚未形成稳定规模，产能利用率不足百分之六十。此时投入重金扩建，风险是否可控？”
所有人的目光投向林枫。这是他作为ceo必须正面回应的问题。
“秦董，您的顾虑我理解。”林枫调出一份新的ppt，投影在幕布上，“但我们的市场策略，不是被动等待订单，而是用产能和成本优势主动创造需求。目前第一条产线设计年处理能力是三十万吨，但江城及周边年产生建筑垃圾超过五百万吨，我们的目标是在两年内抢占百分之十五的市场份额，这需要至少四十五万吨的年处理能力。”
他切换页面，展示出几份已签署的意向协议和正在深入谈判的项目列表：“这是我们已经锁定的、未来半年内预计落地的订单，主要来自三家大型房地产企业的回填项目和一个工业园区的基建工程，总量超过十万吨。另外，我们正与两家大型建筑总包商洽谈年度框架协议。第二条产线如果能在六个月内投产，我们就能以更具竞争力的价格和稳定的供应能力，拿下这些合同。反之，如果产能不足，我们可能会错失窗口期，被其他潜在进入者，或者重新转向天然砂石的客户所抛弃。”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秦浩和那位老专家：“至于风险控制，我建议将第二条产线的投资分阶段进行。首期投入完成基础建设和核心设备采购，后续设备安装与调试的投入，与第一条产线的实际达产率和市场订单增长率挂钩，设置明确的启动节点。这样既保证了扩张步伐，又将风险控制在可承受范围内。”
这个折中方案显示出林枫的准备充分和务实态度。陈建国在视频里微微点头。周博士也补充道：“从技术角度，两条产线设备同源，可以共享备件和技术团队，边际成本是下降的。同时运行也有利于工艺优化和数据积累。”
秦浩与身旁的顾问低声交换了几句意见，终于松口：“可以接受分阶段投资的方案。但挂钩的增长率指标需要明确，并写入资金监管协议。另外，关于市场拓展费用，计划中占比百分之二十，我认为偏高。清流希望看到更精准、可量化的投放。”
“市场费用主要用于三方面。”林枫早有准备，“第一，参与乃至主导地方标准制定和技术推广会，这是打破认知壁垒的关键，短期难见直接收益，但长期价值巨大。第二，针对重点客户（大型开发商、总包方）的技术推介和样品试用支持。第三，建立我们自己的产品检测数据库和案例库，积累信任资产。这些投入，是打开市场必须支付的‘敲门砖’。我们可以细化每项费用的预算和效果评估指标，接受董事会季度审查。”
又是一轮细致的质询与解释。李曼在一旁快速记录着要点，偶尔在林枫看过来时，给予一个细微的肯定眼神，或在己方条款可能隐含风险时，适时插入，用专业的法律措辞进行补充或澄清，将一些过于严苛的监管要求，修正为双方可接受的平衡条款。
会议从上午九点持续到下午一点。最终，资金使用计划、高管薪酬激励方案、以及董事会权限细则等多项议案，在经过激烈而不失理性的辩论后，均以修改后的版本获得通过。林枫团队守住了核心的战略主动权和经营灵活性，而清流资本也确保了其投资的安全性和可监督性。
散会后，秦浩走到林枫面前，伸出手：“林总，期待你的表现。清流不喜欢惊喜，但欣赏有魄力又能控制风险的执行者。”
“一定尽力，不辜负秦董和清流的信任。”林枫与他握手，感受到对方手掌的力度。
送走投资方代表，会议室只剩下林枫、周博士、财务总监和李曼。林枫长长舒了口气，松了松领带。
“林总，刚才关于检测数据库的提议很好。”李曼一边整理文件一边说，“另外，我注意到张氏建材近期注册了几个与‘环保’、‘再生’相关的商标和专利，虽然技术内容比较宽泛，但意图很明显，是在进行防御性布局，甚至可能为日后发起知识产权争议埋下伏笔。建议我们的技术部和法务，尽快对周博士团队的核心专利，以及我们生产过程中的工艺细节，进行一次全面的知识产权梳理和加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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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博士神色一凛：“我立刻安排。技术层面，我们有一定的壁垒，但必须防范恶意诉讼干扰。”
林枫点头，对李曼的敏锐再次感到庆幸：“有劳李律师协助。还有一件事，”他看向财务总监，“清流的首笔资金下周到账后，按计划，立刻支付设备尾款，同时启动第二条产线的基础建设招标。另外，单独列支一笔预算，用于嗯，用于答谢各方支持，包括但不仅限于客户、合作伙伴，以及像李律师这样为我们提供了至关重要帮助的专业人士。”
他说得委婉，但在场都明白，这是在合理范围内，建立更稳固的“关系基础设施”。李曼抬眼看他，眼神清澈：“林总，律师费账单我会按时发出的。至于其他，我们更希望看到建林绿源做出真正的行业标杆。”
林枫笑了：“一定。”
几周后，第一条产线全速运转的轰鸣声，成了厂区最动听的背景音。首批符合最高企业标准的再生骨料下线，被迅速运往那几个已签约的工地。林枫几乎泡在了厂区和市场一线，亲自盯着生产质量，拜访关键客户。
一个寒冷的傍晚，林枫从郊区工地返回公司，在停车场意外看到了李曼的车。她很少这么晚过来。林枫心头微微一跳，快步走进办公楼。
李曼在他办公室外的小会客区，正和行政小姑娘说着什么，手里拿着一个厚厚的文件夹。她看起来有些疲惫，但眼神依旧有神。
“李律师？怎么过来不提前说一声？”林枫上前。
“临时有事。下午在你们区法院开个庭，结束了顺路过来。”李曼示意了一下手中的文件夹，“刚拿到一些材料，觉得需要尽快给你看看。”
两人进了办公室。李曼从文件夹里取出几份文件复印件，神色严肃：“质监站那边，果然有动作。他们最近下发了一份《关于进一步加强建筑用再生骨料质量监督的通知》，要求所有用于正式工程的再生骨料，除常规检测外，还需增加三项非常规的、周期很长的耐久性实验，并且指定了新增项目的检测机构——其中一家，与张氏建材有长期合作。”
林枫接过文件，快速浏览，脸色沉了下来。这所谓的“加强监督”，看似一视同仁，实则极大提高了新进入者的门槛和时间成本，而像张氏那样早已布局天然砂石的企业受影响很小。指定关联检测机构，更留下了操作空间。
“动作真快。”林枫冷笑。
“这只是明面上的。”李曼又抽出一份，“这是我通过其他渠道了解到的，未经证实，但需要警惕。张氏建材正在接触我们已签约的那家工业园区的管理方，据说开出了极低的天然砂石价格，并且暗示如果用我们的再生材料，可能‘影响工程评优’。”
釜底抽薪！不仅要抬高新产品的准入成本，还要直接抢夺已到嘴边的订单！
林枫感到一股火气上涌，但强行压住。他走到窗前，看着窗外漆黑的夜色和厂区依旧明亮的灯光，沉默了片刻。
“李律师，我记得你提过，省里有倾向于推广新技术的领导？”
“是的，住建厅科技处和资源处的几位领导，在公开场合表达过对建筑垃圾资源化的支持。”
“那我们就把事情搞大一点。”林枫转过身，眼中闪动着决断的光芒，“既然他们玩规则，我们也玩。我们联合绿源科技，以‘建林绿源’的名义，主动向省住建厅、科技厅打报告，申请将我们的项目和产品，列为‘省建筑垃圾资源化利用重点示范项目’和‘新技术新产品推广目录’。同时，邀请省里的专家、媒体，来我们工厂现场考察，把我们全套严格的生产流程、质量控制体系和已获得的权威检测报告，全部晒出来。我们要为自己正名，也为这个行业正名！”
李曼略微一怔，随即嘴角弯起一丝赞赏的弧度：“主动寻求更高级别的背书和认可，将局部冲突提升到行业示范和政策导向的层面这是步好棋。虽然流程可能会长，但一旦成功，张氏在地方上设置的这些障碍，就很容易被瓦解。甚至，能转化为我们的优势。”
“这件事，需要非常专业的报告和公关运作。李律师，你在省里有门路，这份报告和后续的沟通，可能还需要借助您和您律所的力量。”林枫目光灼灼地看着她。
李曼没有犹豫，点了点头：“可以。我们律所在省里确实有一些资源，对政府项目申报和公关沟通也有经验。我会组织一个小组来协助你们。不过，林总，这样做，相当于公开和张氏，特别是他背后的人，唱对台戏了。压力会更大。”
“从他们用李薇薇算计我开始，这局就已经不死不休了。”林枫的声音很平静，却透着一股寒意，“以前我没得选，现在，我想做个能制定规则的玩家。”
李曼深深看了他一眼，收起文件：“明白了。报告框架和沟通策略，我这周内给你初步方案。另外，园区那个订单，我建议你立刻亲自去拜访园区管理方的决策层，带上我们所有的技术资料、成功案例，还有可以暗示他们，我们正在申请省级示范，这对提升园区自身的绿色形象和评级可能有帮助。”
“好，我明天一早就去。”
送李曼到电梯口，林枫忽然说：“李律师，又麻烦你到这么晚。还没吃饭吧？我知道附近有家不错的粤菜馆，炖汤很好。不知道有没有这个荣幸，请你吃顿便饭，算是慰劳军师？”
李曼脚步一顿，抬眼看他。走廊顶灯的光线洒在她脸上，能看清她睫毛投下的一小片阴影。她似乎思考了几秒，然后微微一笑，那笑容褪去了职业场合的严谨，多了几分柔和。
“好啊。正好，我也饿了。不过，林总，这顿饭，可抵不了律师费。”
林枫也笑了，如释重负：“当然，公是公，私是私。请。”
电梯门缓缓打开，又缓缓合上，载着两人向下行去。封闭的空间里，只有轻微的运行声。林枫站在她侧后方半步，能闻到她发间淡淡的、清爽的香气，不同于任何香水的味道，让人心神宁静。
快车道上疾驰，固然需要油门和勇气，但或许，也需要这样片刻的停歇，和一丝温暖的慰藉。前路依旧凶险未知，但此刻，林枫觉得，自己并非独自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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