私募基金“清流资本”位于陆家嘴金融中心顶层，巨大的落地窗外是黄浦江蜿蜒的江景。林枫坐在简约而冰冷的会议室里，面前的咖啡一口未动。他正对面，是清流资本的合伙人秦浩，一个看起来比实际年龄更年轻的男人，穿着剪裁合体的藏青色西装，戴一副无框眼镜，眼神锐利如鹰。
“林总，你们的项目书和财务模型，我们团队已经仔细评估过了。”秦浩的声音不疾不徐，带着资本圈特有的精确感，“‘循环经济’、‘建筑固废资源化’，这些都是很好的故事。但对我们来说，故事之后，是数字，是壁垒，是清晰的退出路径。”
林枫坐直身体。这两个月，他通过李曼的引荐，接触了数家专注清洁技术的投资机构，最终走到了清流资本这一关。这是他精心挑选的目标——不仅因为清流资本是业内翘楚，更因为他们投资过的几个环保项目，后续都成功登陆了科创板。
“秦总，我理解。我们的数字，是基于江城每年超过五百万吨建筑垃圾产生量，和当前不到百分之十的资源化利用率。我们的壁垒，是与‘绿源科技’的独家技术合作，以及在本地已落地、即将投产的实体工厂。至于退出路径，”林枫将一份补充文件推过去，“这是我们与券商投行初步沟通后，对标的科创板‘节能环保’板块的上市标准，以及未来三年可能的业绩对赌和ipo时间表预测。”
秦浩接过文件，却没有立刻看，手指在光洁的会议桌面上轻轻敲击：“技术是周谨博士的，工厂是你们和绿源合资的，你个人，或者说建林建材，在这个未来可能上市的主体里，核心价值是什么？渠道？管理？还是仅仅是一个本地的项目载体？”
问题尖锐，直指核心。林枫知道，对方是在评估他作为创始人的不可替代性。
“是整合和落地能力。”林枫迎上秦浩的目光，语气沉稳，“周博士的技术再好，也需要适合中国市场的生产环境、成本控制和渠道网络。我们懂本地规则，有成熟的建材供应链体系，更重要的是，我们能把实验室的技术，变成流水线上稳定、达标、有价格竞争力的产品。这个从技术到商品‘最后一公里’的打通，是我们的价值。而且，建林绿源是独立法人，未来上市主体清晰，建林建材是基石股东，我本人是核心经营团队，这保证了战略的连贯性。”
秦浩终于拿起那份补充文件，快速浏览，半晌，才微微颔首：“有点意思。不过，你们现在最大的风险，是市场。没有订单，生产线就是一堆昂贵的废铁。我听说，你们在本地市政项目的试点，受阻了？”
消息果然灵通。林枫并不意外：“暂时的。任何新技术都会面临‘信任壁垒’。所以我们制定了双轨策略：在通过标杆工程建立官方认可的同时，同步开拓对成本更敏感、对创新接受度更高的市场化项目，比如商业地产和工业园区。已经有几个在深入洽谈。而且，我们正积极推动地方标准的介入，从规则层面打破壁垒。”
“标准？”秦浩抬眼，露出些兴趣。
“是。我们联合绿源科技，正准备参与省住建厅关于《建筑垃圾再生骨料应用技术规程》的修订工作。如果我们的技术参数能被纳入地方标准，那就不再是‘缺乏验证的新材料’，而是‘符合标准的绿色建材’。这个想法，是李曼在一次讨论中提出的战略建议，此刻被林枫作为重要筹码摆了出来。
秦浩身体向后靠进椅背，审视着林枫。会议室里安静了几秒，只有中央空调低沉的嗡鸣。
“五千万，占投后百分之二十。这是我们的初步意向。”秦浩终于开口，报出一个数字，“但有条件：第一，这笔钱必须专项用于生产线建设和初期市场拓展，我们会有严格的监管。第二，我们需要一个董事席位，并拥有对重大投资、关联交易和高管任命的否决权。第三，对赌：三年内，累计净利润不低于八千万，或者成功引入下一轮战略投资，估值不低于本轮投后估值的一点五倍。如果达不到” 他没有说完，但意思明确。
条件苛刻。五千万看似不少，但百分之二十的股权出让和严格的条款，意味着控制权的稀释和巨大的业绩压力。但另一方面，清流资本的背书，不仅仅是钱，更是信用和资源，能极大缓解市场拓展的压力，并为后续融资甚至上市铺平道路。
林枫没有立刻回答。他需要权衡，也需要和股东陈建国、周博士沟通。
“秦总，我需要时间和我的合伙人商议。清流的条件和资源，我们非常看重。一周内，我会给您明确的答复。”
离开清流资本，浦东已是华灯初上。林枫坐在回酒店的车里，看着窗外流光溢彩的夜景，感觉心脏在胸腔里沉重地跳动。资本的青睐是双刃剑，能加速发展，也可能反噬自身。
他拨通了陈建国的电话，详细汇报了清流的条件和自己的分析。陈建国在电话那头沉默良久：“林枫，这件事，你全权决定。我信你的判断。但记住，拿了资本的钱，就是上了快车道，刹不住，也慢不下来。压力会成倍增加，张昊那边，也不会因为你找了靠山就罢手，反而可能更疯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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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明白，陈总。”
接着，他又和周谨博士通了视频。周博士更关注技术主导权会不会因资本介入而受损。林枫解释了董事会席位和否决权的范围，保证技术研发的独立性不会受到影响，周博士才勉强表示，如果对项目发展有利，他可以支持。
最后，他点开李曼的微信。犹豫了一下，没有直接打电话，而是发了一段文字，简述了清流的投资意向和核心条款，询问她的专业意见。
李曼的回复在二十分钟后到来，言简意赅：“条款是市场常见尺度，但对赌业绩压力较大，需审慎评估自身增长潜力。否决权范围需明确界定，避免影响日常经营。资金监管是常态，但账户共管条款的具体细则需谈判。建议聘请独立财务顾问进行估值复核。总体看，是机会，但需精细谈判，平衡发展速度与控制力。”
她的意见一如既往地理性、切中要害。林枫看着屏幕上的文字，紧绷的神经稍微松弛了一些。他回复：“谢谢李律师。我们内部讨论后，可能需要您协助参与后续的条款谈判。”
“随时可以。另外，有个情况需提醒您关注。我们通过非官方渠道了解到，张氏建材近期与市建筑工程质量检测中心的一位副主任来往甚密。虽然不确定具体目的，但结合你们试点项目受阻，需警惕其在产品检测、认证环节制造障碍的可能。建议你们的重要送检样品，考虑同时送检省内甚至国家级别的第三方权威机构，留存备份数据。”
这条信息让林枫心头一凛。张昊的手，果然伸得比他想象的更长、更隐蔽。从市场认知抹黑，到直接干预检测环节，这是要釜底抽薪。
“非常感谢您的提醒！我们会立刻采取措施。”林枫立刻回复，背后惊出一层细汗。如果不是李曼的渠道和提醒，对方在检测报告上稍微动点手脚，就足以让他们这个尚未建立口碑的新产品万劫不复。
“务必小心。竞争有时会没有底线。”李曼最后回道。
车子驶入酒店地下车库，光线骤然变暗。林枫靠在座椅上，闭上眼睛。脑海中，清流资本苛刻的条款、陈建国的叮嘱、周博士的忧虑、张昊在阴影中可能使出的毒招，还有李曼冷静专业的提醒，交织成一幅复杂而凶险的图景。
但此刻，他心中已有了决断。
他拿出手机，在记事本上打下几行字：
1 回复秦浩，原则同意，启动尽职调查和条款谈判。
2 组建谈判小组，邀请李曼及其团队加入，重点博弈否决权范围和资金监管细则。
3 立即安排将已产出的实验批次样品，送检至北京、上海两家国家级检测中心。
4 加快市场化订单的签约落地，用实实在在的合同，为谈判增加筹码，对冲风险。
做完这些，他推开车门，走入车库略显清冷的空气里。脸上已不见疲惫，只有一片沉静的果决。
资本的刀刃已经递到面前，握上去可能会割伤手，但放下，就可能永远失去披荆斩棘的利器。他没有退路，只能握紧它，在这条充满诱惑与陷阱的快车道上，闯出一条生路。
电梯镜面里，映出他轮廓分明的脸，眼神在冷白灯光下，亮得惊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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