考察报告摆在陈建国宽大的红木办公桌上，足足有四十页厚。林枫站在桌前，看着陈总一页页翻过那些枯燥的技术参数、成本分析和市场预测数据，空气安静得能听见中央空调出风的细微声响。
陈建国的阅读速度很慢，有时会在一页停留很久，用钢笔在边缘写下几个字。林枫手心微微出汗。这是他花费两个月，带着小团队跑了六个城市，拜访了十几家企业和研究机构后得出的结论，不仅关乎他个人的职业判断，更关乎建林建材未来五年的走向。
终于，陈建国合上报告，摘下老花镜，揉了揉眉心。
“建筑垃圾再生骨料，年处理能力30万吨的产线，设备投资一千两百万；新型轻质隔墙板，引进德国的核心技术和生产线，投资要两千五百万。这加起来，差不多是公司账上能动用的所有流动资金了。”陈建国的声音听不出情绪，“林枫，你胆子不小。”
“陈总，”林枫定了定神，从包里又拿出几份文件，“这是住建局刚发布的《关于进一步推进建筑垃圾资源化利用的实施意见（征求意见稿）》，还有省里对绿色建筑项目的补贴细则草案。政策风向已经非常明确了。现在进入，我们是抢跑者；等市场完全热起来，门槛和成本都会高得多。”
“我看到了。”陈建国点了点报告里用红笔圈出的几行，“你说的市场前景，我也认同。但问题在于，我们建林建材，从你爷爷那辈在码头扛水泥包开始，到我接手做贸易，从来没碰过生产，更别说这种带高科技含量的生产。隔行如隔山，万一”
“所以我的建议是分两步走，不把鸡蛋放在一个篮子里。”林枫上前一步，指着报告中的规划图，“再生骨料项目，技术相对成熟，国内有成功案例，我们可以采用与拥有核心专利的技术方合资建厂的方式，我们出资金和本地资源，对方出技术和部分管理，风险共担。而隔墙板项目，我建议先尝试技术授权，或者与现有的成熟厂家深度合作，贴牌生产，用我们的渠道去推，用市场反馈来验证，再决定是否重资产投入。”
陈建国重新戴上眼镜，仔细看了看那份合作方案和风险控制预案，眉头渐渐舒展开。
“你小子，功课做得挺足。”他脸上终于露出笑意，“连万一合资方技术不达标、或者市场不接受新产品的退出机制都想好了。看来这几个月，没白跑。”
“是陈总您给了我学习和试错的机会。”林枫诚恳地说。
“机会是给了，能不能抓住，看你自己。”陈建国站起身，走到窗边，望着楼下繁忙的建材市场，“传统建材这碗饭，越来越难吃了。价格透明，利润薄得像纸，还得应付张昊那种不按规矩出牌的。是得变一变了。”
他转过身，目光炯炯：“你提的方案，我原则上同意。但有几个条件：第一，再生骨料项目的合资方，必须是你报告里提的那家‘绿源科技’，我打听过，他们的创始人是从德国回来的博士，技术扎实，人也务实，专利清晰。第二，启动资金，公司出六成，剩下的四成，你要想办法解决，无论是引入新的小股东，还是争取政策贷款、补贴。第三，这个新事业部，由你全权负责，独立核算，我给你三年时间，必须实现盈亏平衡。”
压力巨大，但权限也前所未有。林枫深吸一口气：“明白，陈总。我不会让您失望。”
离开陈建国办公室，林枫没有回自己那里，而是直接开车去了市郊一个废弃的采石场。这里，就是他初步选定的再生骨料项目预选厂址之一。空旷的场地上荒草萋萋，远处是城市不断扩张的楼宇轮廓线。
他拨通了李曼的电话。微信咨询之后，他们又就几个具体的法律问题通过两次电话，专业高效的沟通让林枫受益匪浅。
“李律师，抱歉周末打扰。关于引进技术方合资建厂的法律框架和核心条款清单，您那边如果有初步草案，不知方不方便发我预览一下？我们这边，基本确定要启动了。”
电话那头传来李曼清晰温和的声音：“林总效率真高。草案我这周末正好整理了一个基础版本，是基于之前类似项目的经验，我马上发您邮箱。不过有几个关键点，比如技术作价入股的评估机制、知识产权的归属与后续改进权益、以及合资公司的治理结构，可能还需要根据您与合作方的具体谈判情况来细化。”
“太好了，谢谢您。另外”林枫略一迟疑，“如果项目进入实质谈判阶段，不知可否正式聘请贵所，作为我方的专项法律顾问？费用方面，按市场标准来。”
李曼似乎并不意外，声音依然专业：“当然可以，这是我们的专业范围。我会让助理准备一份标准的法律服务协议和报价发给您。不过林总，在您正式委托前，基于我们之前的交流，我多一句嘴，这类合资项目，除了法律文本，前期的尽职调查，尤其是对技术方背景、专利有效性、以及核心团队稳定性的调查，至关重要。有时候，问题不是出在合同条款上，而是出在合作的人身上。”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
这话说到了林枫心坎上。“您提醒得非常对。这也是我最看重的一点。所以，可能还需要借助您们律所的渠道，对‘绿源科技’及其创始人团队，做一次非正式的背景了解。”
“这个我们可以协助。那么，我先发草案给您。您先看看，有问题我们随时沟通。”
挂断电话，李曼的效率极高，十分钟后，一封邮件就到了林枫邮箱。附件里是长达三十多页的合资协议草案框架，结构清晰，重点突出，关键风险点都用黄色标出，还附了简要的提示说明。
林枫坐在车里，用手机粗略浏览，心中一定。专业的事交给专业的人，这钱值得花。他正思考着，微信又响了，是“绿源科技”的创始人，德国归来的材料学博士周谨。
“林总，您发来的合作意向我们已经内部讨论过了，很感兴趣。不知您下周是否方便？我和我们cto想来江城，一方面看看您初步选的场地，另一方面，我们也想更深入地了解建林建材和您的团队。” 周谨的用词直接而务实。
“当然方便，热烈欢迎。具体时间您定，我全力配合。”林枫回复。他知道，周博士他们来看的不仅是场地，更是考察合作伙伴的诚意、实力和作风。
刚回完信息，又一个电话进来，是市科技局的一位科长，林枫通过陈建国的关系联系上的。
“林总啊，你咨询的那个‘绿色建筑关键技术产业化’的扶持资金，有眉目了。下周会出正式申报指南，今年力度不小，特别鼓励你们这种‘传统企业转型升级’和‘产学研合作’的项目。你准备的材料要突出创新性和示范效应，再生利用和节能减排的数据要扎实”
林枫一边接电话，一边用另一部手机快速记录要点。放下电话，他感到一阵兴奋与紧迫交织。所有事情，似乎都在朝着预设的方向推进，但千头万绪，每一步都不能走错。
夕阳西下，将他的影子投射在荒芜的采石场上。这里即将机器轰鸣，变废为宝。而他，也将从这里开始，真正涉足实体制造，踏入一个充满希望也布满荆棘的“绿金”战场。
他拉开车门，最后看了一眼这片即将改变的土地。手机屏幕亮起，是李曼发来的微信：“草案已发，请查收。另，关于背景了解，我们已启动，有初步信息会及时同步您。”
“收到，非常感谢，李律师。”林枫回复，想了想，又加了一句，“下次来江城，务必让我尽地主之谊。”
这一次，李曼的回信很快，简简单单两个字：“一定。”
车子发动，驶向华灯初上的城市。后视镜里，那片荒凉的采石场逐渐缩小，而前方，是无数需要跨越的关卡和等待解答的难题。但林枫的眼中，光芒渐盛。
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