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南建材网点的业绩报表，在十二月底漂亮得让人侧目。自“疤脸刘”事件后，不仅丢掉的货款全数追回，更因祸得福，林枫的“绝地反击”在圈内传为谈资，许多原本观望的中小承包商纷纷找上门来，看重的是这份“靠谱”和“硬气”。
春节前三天，建林建材的年终大会上，陈建国将一份股权转让协议推到了林枫面前。
“百分之十五，白纸黑字。”陈建国笑容温和，眼神里是毫不掩饰的欣赏，“明年，城南网点升级为城南分公司，你再兼个总公司的副总，主抓业务拓展。”
台下响起掌声。几个跟着陈建国打江山多年的老部下交换着眼神，有欣慰，也有一丝难以察觉的复杂。林枫起身接过协议，指尖触及纸张的质感，心中感慨万千。半年前，他还在暴雨中送外卖，如今已手握一家成长型公司的核心股份。
“谢谢陈总，谢谢大家。”他鞠了一躬，声音沉稳，“城南的成绩，是团队所有人的功劳。明年，我们会做得更好。”
年会散场，已是深夜。林枫婉拒了同事去酒吧续摊的邀请，独自开车回住处——不再是城中村的出租屋，而是公司附近一套整洁的一居室。停好车，他靠在方向盘上，看着小区里万家灯火。成功了吗？似乎是的。但心底总有根弦绷着，他知道，张昊那条毒蛇，绝不会轻易罢休。
果然，春节刚过，麻烦就来了。
先是两个原本谈好的小工程订单突然变卦，对方语焉不详，只说“找到了更合适的合作伙伴”。紧接着，公司参与投标的一个市政路桥维修的辅材供应项目，在最后一轮评审中意外出局，中标方是一家新成立的、名不见经传的材料公司。
“查过了，那家新公司，注册资金是张昊他一个表亲代持的。”小周把调查结果放在林枫桌上，脸色不好看，“他们中标的报价，只比我们的成本价高一点点，根本不合理。这摆明了是赔本也要抢，就是为了堵我们的路。”
林枫看着那份中标公告，手指在“张氏新型建材有限公司”的名字上点了点。这是阳谋。张昊在用他父亲的资本优势，在林枫最熟悉的战场——中低端建材市场——打价格战，挤压建林建材的生存空间。
“陈总知道了吗？”林枫问。
“知道了。陈总说，这是商业竞争，让我们按规矩应对。”小周顿了顿，压低声音，“但我听说，张德海最近在活动，想拿下城东那个大型棚改项目的主材供应。如果被他拿下，以后市政项目这一块，我们更难插手了。”
城东棚改项目，是江城今年的重点工程之一，涉及数千户回迁，建材需求巨大，利润丰厚，更是打入主流建筑市场的敲门砖。这已经不是小打小闹的报复，而是上升到公司层面的战略挤压了。
林枫感到了压力，但也嗅到了机会。不能只守着一亩三分地被动挨打。
几天后，在陈建国的支持下，林枫开始频繁出差。他不再局限于江城及周边，而是跑遍了省内几个重要的工业城市，拜访钢厂、水泥厂、铝材加工企业，寻求更上游、更稳定的直接合作，降低成本。同时，他开始研究建筑行业的新趋势，在一次次行业沙龙和展会上，他听到最多的词是“绿色建材”、“装配式建筑”和“bi管理”。
一个午后，林枫在省城参加一场建筑行业前沿技术研讨会。会场里，衣香鬓影，大多是大型房企的代表或资深设计师。林枫坐在后排，认真记着笔记。茶歇时，他端着咖啡，站在一幅关于“建筑垃圾资源化利用”的展板前沉思。这或许是下一个蓝海。
“您也对环保建材感兴趣？”一个清亮的女声在旁边响起。
林枫转头。说话的是个三十岁左右的女性，穿着得体的米白色西装套裙，长发在脑后束成利落的低马尾，脸上带着礼貌而专业的微笑。她手里也拿着笔记本，胸前别着参会证，上面写着：李曼，众和法律事务所，律师。
“只是觉得这可能是个方向。”林枫点头致意，目光扫过她的职业，“李律师是专攻建筑领域的法律事务？”
“主要是商业合同和工程纠纷，也涉及一些环保法规的合规咨询。”李曼的笑容加深了些，眼睛很亮，“刚才听您提问关于新型石膏板的国家标准，很专业。您是做建材生产的？”
“算是，在江城做建材贸易，也正想往生产和技术方向转型。”林枫递上自己的名片，“林枫，建林建材。”
两人在休息区的沙发上坐下，就着建材行业的环保趋势、政策法规和潜在法律风险聊了起来。李曼思维清晰，言辞精准，对行业动态的了解远超普通律师，更难得的是，她没有某些“精英”身上常见的倨傲，讨论时态度平等而开放。
林枫得知，她所在的律所正在协助推动本省一个关于“绿色建筑评价标准”的地方法规修订，而她本人也对建筑材料的环保升级和产业链合规很关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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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传统建材市场同质化竞争太激烈，而且能耗和污染问题迟早会被政策收紧卡住脖子。”林枫说出了自己的困境和思考，“想转型，但技术、资金、尤其是对新赛道规则的不熟悉，都是门槛。”
“这是所有传统行业转型都会面临的阵痛。”李曼表示理解，她想了想，从包里拿出一份精简版的行业政策汇编资料，“这里面有些最新的导向和部分案例，或许对您有参考价值。合规虽然看起来是约束，但长远看，也是护城河。”
这份资料正是林枫急需的。他郑重道谢，两人互加了微信。
“希望以后有机会合作。”李曼起身，准备去听下一个议题，“有时候，跳出固有的战场，才能发现新的出路。法律，不光是用来解决纠纷的，也可以用来规划前路，规避风险。”
这句话让林枫心中一动。看着她走向会场的背影，干练、自信、带着一种沉静的力量。这和他在江城商圈见到的那些或精致或妩媚的女性截然不同。他收起名片和资料，心里某个角落，似乎被轻轻触动了一下。
回到江城，林枫将李曼给的政策资料仔细研究了几遍，结合自己的市场调研，向陈建国提交了一份详尽的报告，核心是两条腿走路：一，继续巩固和拓展现有基础建材业务，利用新谈下的上游直供优势，应对张昊的价格战，打持久战；二，成立一个技术调研小组，由他牵头，开始实质性考察“建筑垃圾再生骨料”和“新型轻质隔墙板”两个绿色项目，寻找技术合作方或并购机会。
陈建国批准了，并额外拨付了一笔调研经费。“建材是传统行业，但传统行业也要新陈代谢。你看准了，就大胆去试。需要什么资源，开口。”
就在林枫全力投入新方向调研时，张昊的反击也升级了。先是有人在行业论坛上匿名发帖，影射建林建材“以次充好”、“关系拿单”；接着，林枫带队去邻省考察一家技术工厂时，对方原本热情的态度突然变得暧昧推诿，私下打听才得知，有人“提醒”过他们，建林建材“资金链可能有问题”。
“是张昊的人。”小周气得脸色发青，“他就是不想让我们顺利转型！”
林枫站在临时租用的郊区仓库改建的简易实验室里，手里捏着一块用建筑垃圾再生制成的实验砖。砖体粗糙，但硬度达标。窗外的夕阳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
他知道，张昊在用各种下作手段拖延他，消耗他。但他更清楚，真正的破局之道，不在于和对方在泥潭里缠斗，而在于自己能多快跑到新的高地。
他拿出手机，点开李曼的微信头像。对话框里还停留在一周前，他向她咨询一个环保产品认证流程后的道谢。他斟酌片刻，输入：
“李律师，冒昧打扰。关于建筑废弃物资源化利用的项目，如果考虑引入战略投资或技术合作，在协议设计和风险规避上，您这边是否有比较成熟的方案可以借鉴？或者，近期方不方便约个时间，请您做一次专项咨询？”
信息发出，他放下手机，继续摆弄那块实验砖。
新的战场已经开辟，这里的规则更高，对手也可能更强。但他别无选择，只能向前。
远处，江城华灯初上，照亮了他沉静而坚定的侧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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