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金令的车刚在申孝辛的车尾停下,一直候在门廊下的申孝辛就快步冲了过来,殷勤地替他拉开车门。
“老同学,这么晚还叨扰你,实在过意不去!来来来,快上楼坐坐。”
他脸上堆着刻意的笑,手指攥着车门把手的力道却有些发紧。
祝金令下车时,不动声色地扫了眼四周,没瞧见铁文萍或黄文庆的车——负责盯梢申孝辛的人,怎么突然没了踪影?
“没事,我也正好有件事,想亲口跟你说。”
祝金令的目光落回申孝辛脸上,语气听不出波澜。
他跟着申孝辛走进一楼昏暗的走道,刻意用“有事商量”的口吻,试图打消对方的防备,示意有话不妨敞开了谈。
两人拾级而上,到了二楼客厅,祝金令以为谈话会在这里进行,没想到申孝辛却脚步不停,径直把他领上了三楼——那是申孝辛的卧室。
祝金令一眼就瞥见了房间里第二个人活动的痕迹,电脑桌角堆着的薯片袋和空啤酒罐,油渍沾了满桌,绝不是女人会留下的东西。
王良辉这个名字在他心头一闪而过。
“咔哒”一声轻响,申孝辛关门的动静瞬间触发了祝金令的职业本能。他背脊倏地一绷,几乎是下意识地转身,手肘微抬,掌心虚握,随时准备出手制住对方。
“老同学,今晚叫你来,是想聊聊徐立丽的事。”申孝辛背靠着门板,头垂得很低,视线死死钉在地板的纹路里,声音像浸了水的棉花,裹着浓重的自责,“有些事,我想说清楚。”
“罗鸿都已经认罪了,你还有什么心理负担?”祝金令脸上露出恰到好处的茫然,随即话锋一转,道出此行的真正目的,“老申,我和雪涵打算月底结婚,提前跟你打声招呼,到时候请帖一到,你可一定要来喝杯喜酒。
“这么快?”申孝辛猛地抬头,眼里闪过一丝猝不及防的错愕,随即又强装出一副轻松的模样,咧嘴开着玩笑,只是嘴角的弧度僵硬得很,“怎么,是怕我把她抢走,急着把人娶回家?”
“有你这句话,我就放心了。那我可就把你算成婚礼上的重要宾客了。”
祝金令朗声大笑,笑声在狭小的卧室里回荡,这笑声里没有半分炫耀,只有一句无声的告诫——申孝辛,还有项标,别动张雪涵的主意,有什么事,冲我来。
申孝辛扯了扯嘴角,笑声转瞬即逝,脸上的表情陡然沉了下来,像是被一层乌云罩住,他哑着嗓子开口:“那天晚上,我从省城拉着扮成王菊的徐立丽回金坝县,一开始真不知道她的身份,是她自己报出家门的。”
祝金令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眼底掠过一抹精光——这是此前申孝辛从未吐露过的细节。
“我承认,徐立丽长得确实漂亮。”申孝辛深吸一口气,胸脯猛地起伏了一下,喉结滚了滚,眼神里闪过一丝混杂着欲望和悔意的光,“你也知道,我们跑私家车的,最擅长跟乘客搭话套近乎。”
“当时我脑子里就一个念头,今晚要是能跟她睡一觉就好了,真没别的心思。”
他的声音越来越低,头垂得更狠了。
“我旁敲侧击暗示了好几次,想拿钱跟她做场交易,结果她没同意就算了,还直接搬出罗鸿的名字来威胁我。”说到“威胁”两个字,他的身体下意识地抖了一下,“我当时真的怕极了,怕罗鸿报复我”
申孝辛的话突然戛然而止,牙关紧咬,指节攥得发白,青筋在手腕上突突直跳。祝金令看得真切,他正在跟自己的良心做着剧烈的拉扯,像有两只手在他胸腔里拔河。
祝金令没有逼问,只是静静地站着,目光沉沉地看着他,笃定他终究会把一切和盘托出。
“那时候那时候,我根本没送她去铜街。我们在车里吵起来了,越吵越凶”申孝辛突然失控地抓住祝金令的手臂,指腹几乎要嵌进对方的皮肉里,声音发颤,带着一种近乎癫狂的嘶吼,“我没有杀人!徐立丽不是我杀的!我躲罗鸿还来不及,怎么敢杀他的人!”
“老申,你冷静点!”祝金令拍了拍他的后背,语气尽量柔和,试图平复他激动的情绪,“罗鸿都认罪了,我们都知道,徐立丽不是你杀的。”
可祝金令心里却掀起了惊涛骇浪——申孝辛此刻的状态,和罗鸿认罪时如出一辙,那是只有背负了人命,才会有的极致心理重压。
到底是什么样的隐情,才会让申孝辛如此煎熬?
“也就是说,你一开始想跟她做交易,被拒后动了歪心思,想霸王硬上弓,就在这个时候,徐立丽搬出罗鸿威胁你?”
祝金令的语速放得很慢,语气平和得像在拉家常,他刻意不去直视申孝辛通红的眼睛,避免刺激到他,只是轻声抛出自己的疑问,“那最后,你把徐立丽带去哪里了?她的尸体,又为什么会出现在三岔河积沙口?”
他没有逼他回答,只是把心里的疑惑说了出来。
“我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
申孝辛猛地松开手,双手死死揪住自己的头发,指节抵着太阳穴,指腹用力到泛白,仿佛要把那段记忆从脑海里剜出去。他脸上的神情从痛苦扭曲,渐渐变得狰狞可怖,额角的青筋暴起,像是一条条蠕动的蚯蚓。
“我当时脑子一片空白,就想着随便找个地方把她扔下车。等我回过神来,车已经开到天生桥了我真的没杀她!我只是把她丢在天生桥的路边,然后就开车回家了!”
申孝辛终究还是没敢说出真相——他原本是想把车开到三岔河,在那里强行占有徐立丽,争执间失手把人打晕了。是他,慌不择路地拨通了项标的电话,求他来善后。
如果当时项标知道徐立丽只是被打晕,肯定就不会发生后来烧死她的事。是自己,亲手把项标推进了徐立丽这个火坑。
项标还在替他扛着一切,甚至想方设法洗白他。他不能出卖项标,至少现在不能。他得先确认,项标是不是真的够义气,再决定要不要把这桩烂事掀出来。
今天叫祝金令来,不过是演给项标看的一场戏——他能把祝金令骗到这里,就能狠下心对张雪涵动手。他要让项标相信,自己和他是一条船上的人。
“我知道了,你也别太自责,这不是你的错。”祝金令拍了拍他的肩膀,语气带着几分宽慰,“是罗鸿害怕徐立丽出卖他,才杀人灭口。行了,你好好休息,等着喝喜酒吧。”
他故意抬腕看了眼手表,眉头轻轻蹙了一下,装作一副赶时间的样子。
“谢谢你能听我胡说八道,你回去吧,别让张雪涵等久了。”
申孝辛的声音里透着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遗憾,像沉在水底的石头。
祝金令没急着走,他心里清楚,申孝辛已经迈出了第一步,剩下的,慢慢来就好。
申孝辛转身打开房间门,祝金令冲他点了点头,抬脚往外走。
“请帖上一定要写我的名字,到时候我一定去喝你们的喜酒!”
祝金令刚走到楼梯口,身后就传来申孝辛的喊声。他回头,看见申孝辛站在门口,高高举着双手挥舞,脸上的笑容却比哭还难看。
申孝辛房间的隔壁,王良辉紧紧握着手中的匕首,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他轻轻掀开窗帘的一角,目光死死盯着祝金令的车,直到那辆车消失在夜色里,才猛地后退三步,一屁股瘫坐在床上,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后背已经被冷汗浸透。
街对面的宾馆房间里,李明刚也缓缓放下了窗帘。他靠在墙上,指尖摩挲着手机屏幕,眼底闪过一丝凝重——看来这件事,还真的非祝金令不可。只是不知道,申孝辛到底跟他说了些什么。
“林哥,您辛苦了。”祝金令推开报警中心的大门,先是冲着值班的林哥递了支烟,语气里满是感激,随后才转头看向角落里的张雪涵,眉眼瞬间柔和下来,笑着说道,“雪涵,我们回家。”
张雪涵看到祝金令平安无事地回来,眼睛唰地一下就亮了,她几乎是小跑着扑了上去,结结实实地给了他一个大大的拥抱,脸颊贴在他的胸口,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
祝金令的脸微微泛红,有些不好意思地看向林哥。
林哥偷偷笑着,冲他挥了挥手,挤了挤眼睛,示意他没关系,末了还不忘补了一句:“结婚的请帖,可别忘了给我留一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