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后,马车碾过雪地吱呀作响,马车上,尤氏瞪着对面的琥珀,又嫌弃又震惊。
这愣货从上车开始嘴就没停过,连吃了四五个人脸大的饼,赶得上她一天的饭量。
尤氏眼里的厌恶几乎要溢出来,琥珀却浑然不觉。
她见尤氏总偷瞄自己,眨了眨眼,从怀里掏出一个馒头递过去,脸上还带点不舍。
“夫人吃吗?”
尤氏猛地往后一缩,后背紧贴车壁,连连摆手:“你自己吃去!”
宋堇轻轻按下琥珀的手,说道:“琥珀胃口大,容易饿,夫人多包函。”
“我告诉你,回府时不许她再上马车!让她自己走回去!我看她跟个牛犊子似的,也不必坐马车。”
这回为了节省开支,只备了两辆马车,丫鬟婆子们乘一辆在后头,只有护卫们步行。
宋堇皱眉,正想争辩,琥珀三两下把馒头塞进嘴里,含糊道:“我走路,夫人,我坐不习惯马车。”
她吃的多,消耗也要一样多才行。
山脚下熙攘喧闹,年关已至,远航寺前祈福的人络绎不绝,香烛和平安符的摊子前都排着长队。
一行人沿阶而上,行至山门,已有僧侣迎候,侯府年年都是这个时候来祈福,禅房早已准备妥当,进香和仪式的物件也是早就准备好的。
大殿内,尤氏跪在蒲垫上,双手合十轻搓,低声念念有词。
“佛祖保佑我家霄哥儿,前程远大,将来高居庙堂,封侯拜相。侯府子孙昌盛,百年兴旺……”
宋堇唇角掠过一丝微不可见的讥诮。
她垂颈跪在佛前,心中却空茫茫一片,竟不知该祈祷什么。
末了,她只阖眸轻轻一拜。
就求王爷能早日康复,她早些恢复自由身吧。
出了殿,尤氏往功德箱里塞了一叠厚厚的香火钱,转而问引路僧人:“明觉法师今日可得空?”
“怕是不便。法师那有贵客。”
后山禅房,院四周有几名玄衣侍卫把守,屋内线香氤氲,明觉法师和萧驰对面相坐。
明觉法师样貌年轻,实则已经四十岁了,他眉目间自带悲泯,气质出尘,被信众称为现世活佛。
他阖眸捻着佛珠,良久后动作停了下来,睁眼缓声说道:“毓嘉郡主乃真凰之身,往后际遇,只需持善而行,便无大碍。至于郡主与君上的姻缘,过程难免坎坷,但终得圆满。签文所示,郡主有后命,所嫁必为君王。”
萧驰看着明觉法师,似笑非笑。
一边的影卫将明觉法师的言论记下,呈到萧驰面前。
萧驰漫不经心的看了眼,就让人收起,站起身道:“既然已经解了签,本王就告辞了。”
大批影卫消失在禅房外,萧驰步行在石径上,轻嗤声道:“沽名钓誉之辈。”
影一走在萧驰身后,默不作声。
这个明觉法师说是活佛,可窥人前世算人来生,却不能看出萧驰的身份,确实沽名钓誉。
而且他解签说的话,可以称得上大逆不道,颠倒因果,郡主所嫁必为君王,若她未嫁陛下,此言岂非谋逆。
萧驰本以为姑姑信任的法师应是有真本事的,他还想给远航寺添些香油钱,可惜这又是一个骗子,姑姑一直这么受他蒙骗?
萧驰询问影一:“姑姑如何认识的他?”
“据属下所知,是驸马爷引荐给大长公主。”
驸马。
萧驰眼神阴了下去。
他缓缓开口:“去查查这个明觉。”
…
…
晌午过后下起了暴雪,夹杂着拳头大的雹子在地上砸出噼里啪啦的动静,很快天也阴了。
宋堇在禅房,听着屋外风吹雨打,心说积雪一大,这几天都要被困在这里下不去山了。
一夜无梦,翌日一早,尤氏就派人将她叫到了大殿参加祈福仪式。
所谓仪式就是跪着念经,僧侣们围在四周,拿佛前开过光的净水撒在身上,可以除去一年的晦气迎来好运。
净水撒在脸上,宋堇表面虔诚,心中不作他想。
这时,忽听僧人们齐声道:“明觉法师。”
尤氏惊喜:“法师怎么来了!”
宋堇抬头看去,只见一袈裟僧人被簇拥走来,他双手合十和尤氏行礼,温声道:“侯夫人为寺里捐的香油钱可以救助苏州府上万百姓,贫僧特来致谢。”
明觉法师对边上僧人说:“将净水给我,我来为夫人撒水。”
宋堇重又跪下,她第一次见这位深受苏州府百姓爱戴敬重的明觉法师,却有些反感,也不知是为何。
她阖眸继续念经,明觉法师捏着柳条绕着她们两人撒水,袈裟的袍角时不时扫过宋堇的肩头。
出大殿,尤氏对明觉法师说:“法师去年算过我家霄哥儿明年不顺,还请大师再帮着看看现在如何,若还是有困难,是否有化解之法。”
“此地不便说话,请二位随贫僧去禅房。”
禅房里,明觉法师说:“世子明年有一大劫,不仅仕途不顺,而且家宅不宁,贫僧方才看了看,是姻缘上有恶势,如想化解,还需从症结上入手。”
尤氏立即朝宋堇看去,厌恨的表情不加遮掩。
她追问:“还请大师给个解决之法!”
明觉法师看向宋堇,“若贫僧没有猜错,这位应是世子夫人?”
宋堇看着他说:“不错。”
“需夫人亲自参与仪式,在大殿之中点八十一盏佛灯,虔心诵读经书十六卷一整夜,殿外烧写着世子生辰八字的经幡,送走世子身边徘徊的生灵,此劫可解。”
“好!好!”尤氏连连答应,“还请明觉法师尽快为我儿化解劫难,侯府可再捐五千两香火钱。”
“阿弥陀佛。”明觉法师双手合十,“那便明日酉时举办法事,届时还请夫人先到大殿中等侯。法事开始不宜打断,否则不但无效,还可能反噬给苦主。”
“多谢法师。”
尤氏连连道谢,明觉法师请身边的沙弥将二人送出禅房。
出了院子,她推了一把宋堇,“你愣什么神?法师说的你可都记住了?明日仪式你若不精心,仔细你的皮!”
宋堇回到禅房,有些心神不宁。
绿绮端着茶进来,“夫人在想什么?可是愁明日的仪式?”
她努了努嘴说:“诵经一整夜,夫人还得跪着,实在太辛苦了。就不能让其他人代念么。”
“不是诵经的事。”
宋堇摸着茶盏,心里总是觉得不安。
可问她到底因为什么,她却说不出个所以然。
茶水滑进喉咙,宋堇吐出一口浊气。
翌日申时末,宋堇来到大雄宝殿上,这里已经提前布置完仪式需要的东西,蜡烛中心的蒲垫是留给宋堇的。
明觉法师和尤氏在殿外商量她要做的事。
仪式进行时,尤氏需跟其他僧人在偏殿烧经幡和符纸,期间不能间断,更不能走出偏殿。
酉时快到了,明觉法师让僧人们全都退下。
绿绮和琥珀也被驱赶,琥珀反手柄僧人推了回去。
“凭甚不让我们留着?”
“你!”僧人脸发绿,看着琥珀健壮的身材,不敢硬来。
宋堇皱眉走了过来。
“为何不让我的侍女留在殿外?她们不会打搅仪式。”
明觉法师漫步走来。
“仪式开始后会有不少生灵徘徊在此,她们二人很可能沾上不净之物,贫僧亦是为了她们着想。”
这时,尤氏叫婆子把琥珀和绿绮强行赶走。
“马上到时辰了,别眈误了吉时!”
宋堇被尤氏推进殿中,殿门合上,宋堇听到一声细微的动静,象是上锁的声音。
她往后看了眼,不等看仔细,前方传来明觉法师的催促。
宋堇只能先走进了蜡烛圈,跪在蒲垫上,捧起了眼前的经文。
读着读着她便沉浸了,宋堇无心给顾连霄祈福,她心里默默念叨,把一切功德都回向给她的朋友,王爷,庆伯这些人。
殿内烧的线香气味很冲,有些冲鼻,不知为何,宋堇读着读着脑袋竟开始发晕。
眼前的经文开始模糊。
她停了下来,抬起头想叫人,经书从手中脱落,她的身子也软绵绵的倒了下去。
宋堇的神志依然清醒,可身体却象断了线的木偶,软绵绵失去了力气。
不对。
这场仪式有问题!
庄严的大佛后走出一个人,穿着袈裟号称在世活佛的明觉法师,跨过蜡圈走到她身边,弯腰将她抱了起来。
宋堇的眼睛还留有一道眼缝,她断断续续道:“你……妖僧……”
明觉充耳不闻,冷静的一看便不是第一次做这种事。
他将宋堇抱到了大佛的背面,宋堇这才知道,大雄宝殿有一道后室。
这里放着一张床榻,明觉将她放到榻上,手从她肩颈缓缓下滑,从她微敞的衣襟钻了进去,象一条黏腻的毒蛇,宋堇呼吸急促,眼泪从眼角滑落。
与此同时,影一把一封记录着累累罪行的折子,交到萧驰手中。
他念着折子上的内容,心中早已怒火滔天。
“此人借活佛虚名,三年内连奸十馀名女子,这些女子有的已经成婚,有的还未出阁。妖僧明觉以清白威胁她们,这些女子被辱也不敢说出口。实在该死!”
萧驰声线冰冷:“他人现在何处?”
影一叫来其他影卫,影卫说道:“今日他要为一户人家做祈福仪式,人正在大雄宝殿。”
竟然又在作恶!
影一:“属下马上去拿了他!”
萧驰站起身,“孤亲自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