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间的地龙烧起来后,宋堇才放开萧驰的大腿,骨碌碌翻到了另一边。
萧驰半边身子都被宋堇压麻了,他缓了片刻,馀光看着一边的宋堇,炕上硬,这么睡下去醒来定会腰酸背疼,萧驰上前将宋堇横抱起来,放到了对面的软榻上,萧驰把她的狐裘盖上,宋堇调整了姿势,在梦里砸了咂嘴,蜷成一团,睡得更沉了。
萧驰站在榻边看了片刻,东间的温度令他不适,才转身去了西间,却怎么也看不进折子了,笔尖的墨滴在宣纸上,晕开一团黑渍,他烦躁地撂下笔,走到窗边。
冷风吹拂在脸上,冲散了身上的燥热和心里的异样。
雪又下大了。
宋堇醒来时,屋内已经点上了灯,她懵然坐起,狐裘从身上滑落,环顾四周,萧驰不在,她隐约记得自己是在炕上睡着的,之后就记不清了,谁抱她来的软榻,谁给她盖的狐裘又烧的地龙。
宋堇脸上隐隐发热。
这边刚整理好衣衫,庆伯就笑呵呵端了晚膳进来。
“姑娘醒了,王爷吩咐吃了饭再走。雪天路滑,让府里的侍卫护送姑娘。”
“不用了。”宋堇连声拒绝,庆伯只得先摆好碗筷,叫宋堇趁热吃饭。
宋堇拿起筷子,眨眨眼问:“王爷呢?”
“矿上事务繁杂,王爷这两日都抽不开身。今天可能不回来了。”
“哦。”宋堇心下发紧,饭菜吃下去,竟有些食不知味。
天已经黑了,宋堇吃完饭便匆匆离开了山庄别院,回到侯府已经是戌时,云乐居静悄悄的。
“绿绮?奇怪,人到哪里去了……”屋内没有点灯,宋堇摸索到桌边查找烛台,指尖突然碰到一抹温热。
“谁——”
宋堇吓得接连退后,屋内竟然有人!
几息过去,烛台被点燃,照出顾连霄阴沉诡谲的面孔,宋堇抚着胸口,气急骂道:“你有病是不是!”
“你去哪儿了?这个时辰才回来。”
“我去见宝亲王。是你爹吩咐的。你这么晚在我房里做什么,还不快滚!”
顾连霄攥住宋堇的手腕,一样的掌心滚烫,那个能让宋堇心神不宁,这个却觉得身上像沾了虱子,她使劲往后扽着身子,“放开顾连霄,你别得寸进尺。”
“我得寸进尺,你还知道你是我娘子吗?从辰时我就来找你,等了你一天你一天都不见人影,这个时辰才回来。去见另一个男人,你还记得自己的身份吗!”
宋堇气急反笑,“你失忆了?不是你让我去的?”
“……”
顾连霄牙关紧咬,眼睛充血通红。
是,是他让的。
那他现在后悔了不行吗!
“以后你不准再去了。”
“这你自己去跟父亲商量。”宋堇终于推开了他,冷着脸说:“别这会儿装的象个人了,你当初让我去的时候不就是想用我换仕途吗?你也别把王爷想的那般龌龊,我去了这么久也只是偶尔能见见他,他根本什么都没松口。”
“是,但那是父亲的意思,现在我不想了。”
顾连霄看着宋堇,心里被酸意和妒火占满了。
宋堇根本什么都不知道。
她还以为宝亲王是什么正人君子,什么都不图,可他们送去的东西他照单全收,又把宋堇留到这个时辰。放眼苏州府其他家哪个有这个待遇了?他们根本连山都上不去!
最关键的是,刚才宝亲王让人送来了敕书,明日起他就要到矿上去做监察,他是苏州府唯二被用的官员,另一个是万历县的县爷,不过官没有他的大,宝亲王没缘由的重用他,深意昭然若揭。
宋堇不知顾连霄发的什么疯,大步朝里间走去。
和顾连霄擦肩而过,她低声骂了句:“虚伪。”
顾连霄垂在身侧的手紧攥成拳,他垂眸一扫,瞳孔缩了一下。
“慢着!”
宋堇被他扣住大臂,痛的发出一声惊呼,“你干什么——”
顾连霄充耳不闻,他手抚上宋堇的脖颈,指腹碾过皮肤,眼里闪过怒火和妒恨,他将宋堇押到妆台前,胭脂水粉被他尽数扫落,宋堇被他按到铜镜上。
“顾连霄你疯了!放开我!”
“这是什么?”顾连霄语气森冷的质问道。
宋堇眼圈通红,她看向铜镜,离得太近屋内光线又暗,她过了好久才看出,似乎是她颈上有块红迹。
顾连霄指腹反复磨着那一块,恨不能将它磨干净,粗糙的皮肤刺的宋堇生疼。
她破口大骂:“你脑袋里就只有那种事吗!我才不屑!那种事只有你这种人才干得出来!放开!”
眼看顾连霄不肯松手,宋堇另只手摸到妆台下的抽屉。
在绣篮里摸到剪刀,她反手一刺!
“唔……”
顾连霄口中溢出声闷声,放开宋堇退了数步。
宋堇飞快转身,拿剪刀对准了他,她的手难免发抖,宋堇眨了眨眼,将眼里的湿意憋了回去,仔细一看,剪刀上有丁点血迹。
顾连霄退到墙边,他摊开手心,手掌被剪刀划开,掌纹分割成两半,顾连霄恍惚间想起民间一句传言,断掌之人婚姻不顺,这想法匆匆闪过,并未停留。
他喘息微促,看向宋堇,宋堇脸上的决绝和被羞辱的怒火,让顾连霄渐渐清醒。
他扯下一旁的丝帕把手掌缠了起来,冷冷说道:“以后你不许再去宝亲王的别院。”
“这你说了不算。”
“我已被任命矿山督查,以后我的前程我自己会争,无需你出面。”
顾连霄心意已决,“父亲那里我会和他解释。”
顾连霄大步离去,行至门前,他沉默了几息扭头朝宋堇看来。
那眼神里包裹着强烈的占有欲,沉声说道:“宋堇,你这辈子都是我的人,你休想离开我。”
冷风从大敞的门灌进屋里,宋堇手里的剪刀滑落在地。
怒火、委屈、恐慌,宋堇的身子在风中发抖。
几天后,荣安堂
顾老太太询问顾母:“尤氏,年底去远航寺进香的事安排的怎么样了?”
“已经打点好了,带仆妇十人,护院十人……”顾母将安排一一说明,顾老太太听后说:“带的人太多了,去上个香而已,走的都是官道,山路也不过一刻钟车程,带那么多人,铺张浪费。”
“那就撤去一半?”
顾老太太点了点头,她拿着木槌敲着腿,慢悠悠说:“我这老寒腿的毛病又犯了,府医说不能奔波,今年就你和宋氏两人去。去年见明觉法师,说连霄明年不顺,你去捐些供奉,请法师化解化解。”
顾母一边应是,一边用馀光瞟着一言不发的宋堇。
冷哼说:“连霄是不顺,昨日我见他手掌包着,问他怎么,他偏说是在矿山里被矿石割伤的。我问了府医,府医说他前两天就受了伤,是利刃刺的。”
顾母气得呼呼喘气,骂道:“真是榆木脑袋一个,犟的死活不肯说是谁所为,最好别叫我知道,否则定让她抄百遍女则女戒,妇道规矩都学进狗肚子里了。”
宋堇暗暗翻了个白眼。
这时,屋外跑进来个身材‘魁悟’的女子,她皮肤黝黑,眼睛滚圆晶亮,手里捧着两个饼子没通报就进来了。
“老夫人,大夫人!”
她行了个别扭的福身礼,然后便走到宋堇面前,把饼子递了上去。
“夫人吃。我刚叫厨房做的,正热乎呢。”
宋堇接了过来,尤氏看着琥珀眼珠瞪得老大,“你是谁?哪里来的愣货!没瞧见这儿说话呢!谁让你进来的!”
外头气喘吁吁来了两个仆妇,白着脸说:“夫人,她、她力气忒大,我们,我们拦不住……”
宋堇把琥珀拽到身后,起身说:“琥珀是我带回来的。”
顾老太太:“府里伺候的人那么多,你买这么个愣货回来做什么。”
这人哪里象个女子,跟男子一般高不说,浑身腱子肉,顾老太太都怀疑她能给自己这身老骨头撞散架。
宋堇:“府里丫鬟还不如我力气大,有时出门不便带护院,琥珀既能做侍女也能做护卫,我才买了她。”
宋堇对琥珀不能再满意了,她见识过琥珀一个人抬院里三个男人抬的石桌,行百步不喘气。
下回顾连霄再敢对她起坏心,就让琥珀扯着他。
尤氏抚着胸口,尖酸刻薄道:“哪里有个姑娘家的样子,粗俗还不懂规矩,主子在讲话,谁让你拿着吃的进来的。”
“我给夫人送早膳。”琥珀挨了骂也不见恼火,眼神里透着清澈,她带的另一个饼已经被她啃完了。
她一脸理所当然,“吃饱了才有力气,才好说话。我们乡里拉牛犁地都先给饭吃,你们找夫人来不让夫人先吃饭,真是比乡下人还抠搜。”
宋堇捂着嘴嗤笑出声。
顾老太太和顾母的脸黑的比锅底还难看。
这分明是个二傻子!
宋堇被顾老太太赶了回去,她啃着饼子,笑弯了眉眼。
“琥珀,过两日去进香,你和我一起去。”
“好。”
…
…
山庄别院
庆伯今日不知第几次看向毫无动静的大门,低头叹气。
宋姑娘三日没来了,不仅人不来,东西也不再送了。
皇上虽然不提,但庆伯从小就伺候他,他到底在不在意,都能看出。
厢房里,萧驰端坐在门口,四扇门扉大敞,屋外大雪纷飞,他靠坐在太师椅中,十指交叉叠放在腹间,指尖正飞速碰撞。
这是他思考时的动作,越快,说明他此刻的心思越杂,越燥。
萧驰眼下很气。
他就不该这么快让宋堇看到好处。
张麟那厮刚得了个小把头的官,宋堇就不见人影了。
这官给的还是高了,该让他跟着那些矿丁一起下矿才对。
影卫出现在门口,抱拳说道:“主子,京都递来的信。”
萧驰身形未动,散漫抬手,影卫躬敬将那腊封的竹筒放到他指尖。
掰开竹筒,取出书信,萧驰一目十行。
来信的是他姑姑,当朝大长公主,她在信间请求萧旻代她去一趟远航寺,那里的明觉法师与她曾有几分交往,大长公主想请明觉法师,为她的女儿看一看将来的际遇与姻缘。
大长公主信间流露出的情绪不安。
她并不知信对面是萧驰,她还请萧旻代她问明觉法师,她女儿与萧驰的婚约能否顺利进行。
萧驰读完,卷起了信纸。
姑姑对他有恩,宋堇的事只能往后搁置了。
“备车去远航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