芬里尔面前的火控界面变了。不再是锁定的红框，也不再是预判的弹道线。只有一个简单的选项：【结果：命中】。
芬里尔按下了那个选项，然后随意地扣动了扳机。炮口甚至没有对准目标，光束朝着完全错误的方向射出。
但在光束出膛的瞬间，诡异的一幕发生了。那道本该射向虚空的光束，在没有任何物理外力作用的情况下，突然发生了折跃。它无视了距离，无视了轨迹，甚至无视了时间。它直接出现在了那个正在疯狂闪避的目标身上。
轰。目标炸裂。
芬里尔看着这一幕，兽瞳剧烈收缩。这不是射击。这是因果的倒置。不是因为“瞄准”所以“击中”，而是因为“注定击中”，所以“过程”必须配合“结果”进行修正。哪怕你逃到宇宙的尽头，哪怕你躲进时间的缝隙。只要我“看”到了你死，你就必须死。
演习结束，数据封存。龙渊的身影出现在最高指挥中心的全息投影中。
“议长。”“第十二次消化，完成。”“‘概率锁死’系统已全线加载。我们拥有了绝对的命中权。”
陈锋坐在王座之上，微微颔首。他看向那幅巨大的霸权星图。随着全视者的陨落和消化，星图上那片曾经布满镜面迷宫的区域已经被彻底点亮。
现在的锚点城，拥有了织女阵列的全知推演，又拥有了单向透镜的必中权柄。全知，且必中。锚点城的矛，已经没有了死角。
“很好。”陈锋的目光从星图的中段移开，投向了那片更加深邃、更加黑暗的荒原腹地。那是流亡者记忆中都不曾触及的禁区。但在神性的视野中，那里涌动着一股庞大而阴冷的阴影。
那是比全视者更古老，比裂空巨兽更贪婪的存在。也是通往终极霸权的必经之路。
陈锋抬起手，在黑暗深处点下了一个新的坐标。“第十三次狩猎。”“目标：终极阴影。”
……
跃迁的光辉在黑暗中消散。幽灵舰队抵达了霸权星图上的第十三个坐标。
这里不同于第十坐标的死寂漆黑，也不同于第九坐标的空间破碎。这里有星光。在芬里尔的视野中，前方是一片规模庞大的螺旋星系，数以千亿计的恒星正在按照引力规律正常运转。
但是，很暗。非常暗。
那些恒星明明处于壮年期，本该喷射出耀眼的光热，但传导到舰队所在的位置时，却微弱得如同风中残烛。就像是整个星系被罩进了一个巨大的、厚重的磨砂玻璃罩子里。
“光谱分析。”芬里尔下达了指令。“光度衰减率……百分之九十。”“未检测到星际尘埃阻挡。未检测到暗云遮蔽。”
光子在从恒星表面出发，抵达舰队传感器的这段旅程中，丢失了绝大部分的能量。它们没有被阻挡，没有被反射。它们是被“偷走”了。在这片看似正常的真空之中，有什么东西正在贪婪地吮吸着每一缕路过的光线。
“启动全频段扫描。”“加载‘单向透镜’协议。”芬里尔的声音中带着一丝警惕。
旗舰的核心处理器瞬间进入满负荷运转。来自第十二次消化的“单向透镜”技术被激活。这是一双理论上可以看穿一切、且无法被反向观测的“神之眼”。在它的注视下，任何物质、能量、甚至概率的波动都应该无所遁形。
然而，反馈回来的结果，却是令人毛骨悚然的“空白”。
“物理扫描……一切正常。”“精神扫描……一切正常。”“逻辑基石……稳定。”“概率云……无异常坍缩。”
雷达屏幕上，只有那些黯淡的恒星在静静燃烧。除此以外，没有敌人，没有陷阱，没有异常的高维波动。这是一片“干净”到极致的星域。
“逻辑错误。”旗舰ai发出了机械的困惑。“如果没有干扰源，光度衰减不符合物理定律。”“如果没有敌人，能量丢失无法解释。”
现实与数据发生了背离。眼睛看到了异常，但代表着锚点城最高科技的雷达，却在信誓旦旦地报告着“平安无事”。
芬里尔并没有理会ai的报告。他缓缓从指挥席上站了起来，浑身的肌肉在制服下绷紧，像是一张被拉满的弓。
作为生物兵器，他的基因里刻录着比雷达更敏锐的预警系统。那是从亿万次厮杀中提炼出来的，对死亡的嗅觉。
他感觉到了寒意。不是那种物理低温的冷，而是一种被冷血动物贴着后颈皮肤滑过的、湿腻的阴冷。
他环顾四周空荡荡的舰桥。除了忙碌的船员和闪烁的灯光，这里什么都没有。但他脖子后面的汗毛，却在一根根地竖起。那是生物本能发出的最凄厉的尖叫。
有东西在这里。而且很多。它们挤满了这片星域，挤满了战舰的周围，甚至可能就挤在舰桥的空气里。
芬里尔猛地转头，看向脚下的影子。那是灯光投射在他身后的、黑色的影子。
“它们不在前面。”芬里尔的声音沙哑，兽瞳收缩到了极致。“它们……在影子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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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芬里尔的话音未落，异变陡生。
在黯淡星光的照耀下，幽灵舰队庞大的阵列在虚空中投射出了无数道长长的阴影。按照物理法则，影子只是光线被遮挡后形成的黑暗区域，它没有实体，没有质量，更没有生命。
但在这一刻，影子活了。
旗舰左翼，一艘护卫舰的影子突然发生了诡异的蠕动。它不再是扁平的投影，而是像一滩黑色的沼泽，沸腾了起来。紧接着，那片“沼泽”猛地向上扩张，像是一张巨大的、没有厚度的嘴，死死咬住了护卫舰的舰腹。
“警告！舰体结构异常！”“警告！重力失衡！”
通讯频道里传来了惊慌的报告。芬里尔亲眼看到，那艘长达数公里的战舰，正在“下沉”。它不是沉入水底，也不是坠入黑洞。它是沉入了自己的影子里。
坚硬的超弦装甲在影子的触碰下，变得像水一样柔软。舰体与影子接触的部分，没有发生碰撞，而是直接穿透了过去。就像是一个人，正在缓缓掉进镜子里。
“动力全开！摆脱它！”舰长的咆哮声戛然而止。因为战舰的引擎已经没入了影子。幽蓝的尾焰在接触黑暗的瞬间熄灭，仿佛被另一个维度的深渊吞噬。
短短十几秒。那艘护卫舰就这样在众目睽睽之下，完全沉入了它自己的影子之中。虚空中只剩下一片空荡荡的黑暗，连一丝残骸都没有留下。
“解析完成。”林婉的声音直接切入了旗舰的指挥系统，带着一种罕见的急促。“芬里尔，立刻让舰队动起来！不要停在原地！”“只要相对静止，影子就会凝固，它们就能打开通道！”
芬里尔立刻下达了全速机动的指令。幽灵舰队开始在虚空中疯狂加速，试图甩脱那些如附骨之疽般的阴影。
“到底是什么东西？”芬里尔死死盯着屏幕，看着那些在高速机动中被拉扯得扭曲变形的黑影。
“是维度的背面。”林婉调出了一张极为抽象的空间模型图。“这片星域的空间结构，像是一张纸。”“我们在纸的正面。”“而那些敌人，在纸的背面。”
林婉的手指划过模型。“它们无法直接来到正面，因为规则不兼容。”“但是，影子是维度的薄弱点。”“当我们的物体阻挡了光线，在空间上投射出阴影时，正面和背面的界限就被模糊了。”“影子，就是它们凿穿墙壁的洞。”
“消失的战舰没有被摧毁。”林婉的声音冰冷。“它们被‘翻转’了。”“它们被拖到了宇宙的背面。而在那里，物理规则完全由那些东西主宰。”
“那就把这张纸捅穿。”芬里尔的逻辑简单而暴烈。既然敌人在背面，那就连同背面一起炸碎。
“目标：所有阴影区域。”“全武器系统解锁。”“开火！”
幽灵舰队的主炮再次轰鸣。无数道反物质光束和引力波纹，带着毁灭的动能，狠狠地轰击在那些正在蠕动的影子上。
然而，结果是令人绝望的。
光束穿透了影子，就像穿透了空气。能量在虚空中爆发，将后方的陨石炸得粉碎，但那片黑色的阴影却毫发无损。因为它本来就是“投影”。就像你无法用拳头打碎墙上的影子一样。实体的攻击，无法伤害一个位于维度背面的敌人。
“物理攻击无效。”旗舰ai的报告冰冷无情。
与此同时，更多的战舰被影子捕获。无论它们飞得多快，影子始终死死地黏在它们身后。一旦稍有停顿，那黑色的沼泽就会立刻张开巨口。
芬里尔看着那些不断沉没的友军，金色的兽瞳中充满了血丝。你看得见它。你摸不着它。但它可以随时把你拉进去。
这是一个完美的捕猎场，而幽灵舰队，是被困在镜子前的猎物。常规手段已经彻底失效。想要攻击背面的敌人，必须找到一种能“穿透”纸面，或者直接“观测”背面的手段。
芬里尔的手，按向了那个刚刚搭载不久的全新模块。“单向透镜。”“启动。”
……
单向透镜启动。旗舰舰桥的主屏幕上，画面并没有发生预想中的剧变。星空依旧黯淡，影子依旧狰狞，那些正在吞噬战舰的黑色沼泽依然无法被锁定。
“没有任何变化。”芬里尔的声音紧绷，战损率还在直线上升。常规的观测手段，即便有了透镜的加持，依然只能看到表象。
“因为焦距不对。”林婉的声音通过远程连接，直接接管了透镜的控制权。她的手指在全息界面上划过一道复杂的轨迹，那是龙渊在解析全视者尸体时推导出的维度公式。
“现在的焦距是对准三维坐标系的。”“但敌人不在那里。”林婉的眼神冷静得可怕。“调整焦距……切入虚数轴。”“放弃光子接收，切换为因果波动捕捉。”
随着指令的下达，那颗悬浮在锚点城核心、被驯化的全视者眼球，发生了诡异的变化。它那深邃的瞳孔开始旋转，收缩。它不再接收可见光，不再接收电磁波。它开始过滤掉所有“正面”的信息，只专注于捕捉那些透过纸背渗透过来的、微弱的因果震颤。
就像是显微镜从低倍镜切换到了高倍镜。又像是原本不透明的磨砂玻璃，被一只看不见的手，缓缓擦去了雾气。视野，开始变得透明。
聚焦完成。舰桥上的全息屏幕闪烁了一下，随后，展现出了一幅令所有人都毛骨悚然的景象。
现实的“墙壁”变透明了。原本空无一物的虚空，在透镜的视野中，挤满了东西。
那不是影子。那是一层吸附在宇宙空间“背面”的、密密麻麻的黑色流体生物。
它们像是一群巨大的水蛭，或者是某种软体寄生虫，死死地贴在三维空间的隔膜外侧。它们那丑陋的口器透过维度的薄弱点，探入了正面，在星光下投射出了那些致命的“阴影”。所谓的“吞噬”，其实是它们将猎物拖入夹层，然后在那里进行消化。
“找到了。”林婉看着那些令人作呕的生物，声音冰冷。“这才是你们的真面目。”
一直以来，幽灵舰队都在和墙上的影子搏斗。而真正的猎手，正趴在墙的另一面，贪婪地吮吸着猎物的恐惧与血肉。
既然看到了，那就好办了。单向透镜的霸道属性，在这一刻展露无遗。
强制观测。
那些原本躲在维度背面、自以为绝对安全的流体生物，突然开始了剧烈的颤抖。它们感觉到了视线。那不是普通的目光，那是带着“定义”权柄的神性注视。在单向透镜的锁定下，它们原本模糊的、处于高维叠加态的身体，被强行赋予了确定的坐标。
“不！”某种听不见的尖啸在维度夹层中爆发。它们惊恐地发现，自己藏不住了。
观测导致坍缩。它们那原本可以在维度间自由穿梭的流体身躯，在绝对的注视下迅速固化。它们失去了“虚化”的能力，失去了躲在背面的特权。
空间泛起了剧烈的波纹。就像是被渔网强行从深水里拖出来的鱼。一只，两只，成千上万只黑色的流体怪物，被迫穿透了维度的隔膜，从“背面”硬生生地“浮”到了“正面”。
它们从无形的规则生物，变成了有形的实体怪物。它们那湿滑、丑陋的躯体，毫无遮掩地暴露在了幽灵舰队的炮口之下。
芬里尔看着雷达上瞬间亮起的无数红点，那双金色的兽瞳中，终于爆发出了压抑已久的暴虐。实体。只要是实体，就能杀。
“终于……”芬里尔舔了舔獠牙，猛地挥手。“摸到你了。”
……
阴影被迫上浮，实体暴露无遗。那些丑陋的、湿滑的黑色流体生物，在失去了维度背面的庇护后，像是被剥了壳的软体动物，在虚空中惊恐地扭曲、挣扎。
它们试图逃离。尽管失去了“虚化”的能力，但它们依然拥有高维生物的本能。它们的身躯在三维空间中进行着违背物理惯性的疯狂闪避，试图躲开即将到来的炮火。
但在芬里尔的眼中，这些挣扎毫无意义。
旗舰舰桥。芬里尔没有去管那些令人眼花缭乱的规避动作。他伸手按下了武器控制台上的红色按钮。“启动‘量子决定论’系统。”
火控界面瞬间发生了变化。原本复杂的弹道预测线、锁定框、提前量计算数据统统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简洁到令人发指的界面。屏幕上只剩下那些被标记为红色的敌对目标，以及每一个目标旁边，一个闪烁的“结果选择框”。
选项只有一个：【命中】。
芬里尔看着那些正在疯狂乱窜的怪物，嘴角勾起一丝冷酷的弧度。他伸出手，在总控面板上轻轻一点。“全选。”“执行。”
他不需要去预判敌人的轨迹。他不需要去计算能量的衰减。因为在神性的规则下，过程已经不再重要。
“躲？”芬里尔的手指扣下了扳机。“在这个距离，在这个规则下……”“不存在‘躲’这个概念。”
幽灵舰队的亿万门主炮，在同一瞬间爆发。
如果是常规战争，观测者会看到无数道光束划破黑暗，经过数秒或数分钟的飞行，最终击中目标。但这一次，视觉逻辑被颠覆了。
光束离开了炮口。然后，消失了。它们没有在虚空中画出笔直的弹道，也没有经过任何飞行过程。
下一微秒。光束直接“出现”在了那些阴影生物的体内。
没有过程。只有结果。
这就是因果律层面的处决。因为“结果”已经被锚点城的逻辑基石锁定为“命中”，所以“光束飞行”这个可能会产生误差的“过程”，被宇宙的底层代码直接“省略”或者“修正”了。
战场上出现了一幕荒诞而恐怖的景象。那些阴影生物还在疯狂地扭曲、闪避，试图躲开并不存在的弹道。但无论它们瞬移到哪里，无论它们如何改变形态。毁灭的能量就像是长在它们身体里一样，如影随形，凭空爆发。
轰——！无数团刺眼的光球在虚空中同时炸裂。那是被强制命中的因果之火。那些吸附在宇宙背面的寄生虫，连惨叫都来不及发出，就在“注定”的毁灭中被蒸发殆尽。
观测视角切换。龙渊站在最高解剖实验室，通过单向透镜，注视着维度夹层的深处。
在她的视野中，这场打击不仅仅摧毁了三维空间中的实体。那股因果律的毁灭能量，顺着实体与影子的链接，顺着因果的脉络，悍然烧穿了维度的隔膜，直抵宇宙的“背面”。
那层原本密密麻麻、像苔藓一样吸附在空间背面的黑色流体本体，在“必中”的打击下，迎来了末日。它们在燃烧。高维的火焰瞬间点燃了整片阴影网络。那些贪婪的触手、那些偷取光线的口器，在因果的修正下集体蒸发。
随着背面本体的消亡，正面的异象也随之解除。原本黯淡的星河，突然亮了起来。那些被“偷走”的光线重新回到了正常的传播路径。恒星的光辉重新变得刺眼，星云的色彩重新变得绚烂。
那种令人窒息的阴冷感消失了。第十三坐标星域，从那种半死不活的晦暗状态，重新变回了正常的、充满辐射与光热的宇宙空间。这是一场完美的、跨越维度的外科手术式清除。
最高指挥中心。龙渊的通讯接驳而入。“议长。”“目标清除。区域光度衰减恢复正常。”“维度背面已净化。”
陈锋站在霸权星图前。他看着那个被重新点亮的坐标，缓缓抬起手，将其从猩红的“威胁”标记，改为了灰色的“已回收”。
“很好。”陈锋的声音平静。透镜与概率的组合，验证了锚点城拥有了跨维度狙击的能力。无论敌人藏在影子里，还是藏在概率的缝隙中，都无法逃脱神性的裁决。
“第十三次狩猎，结束。”陈锋的目光转向了下一个流程。“准备回收残骸。”“第十三次消化……开启。”
……
第十三次狩猎的战利品，被运抵了最高解剖实验室。零号收容舱内，绝对的规则力场已经开启，将这批特殊的样本死死锁住。
那不是完整的生物样本。那是一滩滩悬浮在半空中的、粘稠的黑色流体。它们是被因果律武器从维度背面强行剥离下来的，表面还残留着被高维规则灼烧过的痕迹，呈现出一种死寂的焦炭色。
在规则牢笼中，它们静止不动，像是一堆失去生命的沥青。但每一个靠近观察的科学家，都能感到一种强烈的视觉错位感。明明它们就在那里，就在牢笼的中心。但视线落在上面时，总会不由自主地滑开。仿佛它们并不属于这个三维空间，它们的存在本身就在排斥着周围的现实。
龙渊站在控制台前，电子义眼扫过这些烧焦的残渣。虽然已经是尸体，但那种源自维度背面的阴冷气息，依然让人感到不适。这是锚点城第一次捕获到如此纯粹的高维生物样本。
“启动多维扫描。”龙渊下达了指令。织女阵列的探测波束覆盖了收容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