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量子囚笼的松动,那股冻结了时空的死寂被打破了。
旗舰舰桥上,原本漆黑一片的控制台,像是一波接一波的浪潮,重新亮起了绿色的指示灯。低沉的嗡鸣声从脚下的甲板传来。那是聚变反应堆重新点火的声音。电子流恢复了流动,热量驱散了寒冷。
芬里尔猛地吸了一口气。那股停滞在血管里的血液重新开始奔涌,心脏有力的跳动声再次在他耳边回响。他动了动僵硬的手指,重新握紧了指挥台的边缘。那种作为“死物”的绝望感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生物兵器那滚烫的杀意。
他抬起头,看向窗外。那个巨大的光子眼球依然悬浮在那里,依然死死地盯着幽灵舰队。但在芬里尔的眼中,那个眼神变了。不再是高维捕食者的审视,而是一种空洞的、毫无焦点的注视。它看着他们,就像看着虚空中的一粒尘埃。
“它还在看我们。”芬里尔的嘴角裂开,露出了一丝狰狞的笑容。“但它已经瞎了。”
在物理上,舰队暴露无遗。但在认知上,幽灵舰队真正成为了幽灵。他们存在,却被无视。这是猎杀的最佳时刻。
“通讯恢复。”“火控系统上线。”芬里尔的声音在公共频道中响起,带着复仇的快意。“林婉,迷彩生效。”“现在,给它的眼睛里撒把沙子。”
……
没有炮火的轰鸣,没有能量的爆发。幽灵舰队的反击,是一次全频段的信号广播。
“认知病毒:自我否定。”“植入开始。”
一道更加隐晦、更加恶毒的信息流,顺着全视者那漫不经心的视线,逆流而上,钻进了它的核心意识。如果说之前的“概念迷彩”只是让它“无视”敌人,那么现在的“认知病毒”,则是要让它“否定”自己。
那个巨大的光子眼球,突然剧烈地颤抖起来。亿万面镜子开始疯狂转动,折射出的光线变得杂乱无章。它感到了困惑。
“我在看什么?”“我为什么要看?”“观测的意义是什么?”“如果我不观测,这个世界还存在吗?”“如果世界不存在,那我……还存在吗?”
无数个逻辑死结在它的意识中炸开。对于一个以“观测”为存在基石的生物而言,这种哲学层面的自我怀疑,比任何物理打击都要致命。它开始怀疑自己的职能,怀疑自己的本质。最终,它得出了一个毁灭性的结论:观测是无意义的。所以,我不该看。
……
结论一旦得出,对于这种纯粹由规则构成的生物而言,就是不可违逆的绝对指令。
它停止了颤抖。那股充斥着整个星域的、令人窒息的视线压力,在这一瞬间消失了。
林婉站在后方的观测台上,亲眼目睹了这一神迹般的场景。那个直径超过恒星的巨大光子眼球,那只在黑暗森林中窥视了亿万年、让无数文明无所遁形的上帝之眼,缓缓地动了。
它不是在转动,也不是在聚焦。原本向外辐射、捕捉每一缕光线的引力场开始逆转。亿万面悬浮在虚空中的镜子,像是接到了谢幕的通知,同时黯淡了下来。
紧接着,巨大的眼球上方,一层厚重的、由暗物质构成的“眼睑”,缓缓落下。
它的动作很慢,却带着一种决绝的死意。它在拒绝光。它在拒绝信息。它在拒绝这个它曾经无比渴望看清的宇宙。
当最后一缕光线被眼睑隔绝。当那个深邃的瞳孔彻底消失在黑暗之中。全视者,闭上了眼睛。
这是自它诞生以来,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闭眼。因为它切断了与这个世界的唯一联系。它否定了观测,也就否定了自己存在的根基。
……
当那层厚重的暗物质眼睑彻底合拢的瞬间。维持着全视者存在的唯一基石——“观测”,崩塌了。
它是一个由纯粹光子构成的生物。光子本该以光速飞散,是它强大的观测意志,将这数以京兆计的粒子强行束缚在一起,构成了那个照亮星域的巨大眼球。现在,意志熄灭了。束缚消失了。
没有剧烈的爆炸,也没有能量的殉爆。那颗比恒星还要巨大的光球,在黑暗中无声地溃散了。
就像是沙塔在狂风中解体。原本致密的光结构瞬间松散,化作了漫天无序飞舞的光点。它们不再受任何规则的约束,遵循着原本的物理属性,向着宇宙的四面八方疯狂逃逸。
这是一场最为绚烂的葬礼。无数的光点在黑暗中划出亿万道流光,将这片曾经被镜面迷宫包裹的星域,照耀得如同白昼。但这种光芒是昙花一现的。随着光子的逃逸,中心区域迅速黯淡下来。
芬里尔站在舰桥上,看着那场恢弘的光雨。那些光穿透了幽灵舰队的阵列,没有造成任何伤害。它们只是纯粹的光,不再承载任何意志或视线。
几分钟后。最后一点光芒消失在宇宙的尽头。全视者,连同它那令人窒息的压迫感,彻底从物理层面上消失了。原地只剩下一片空荡荡的、纯粹的黑暗。没有尸体。没有残骸。像是一个幻影,在梦醒之后,了无痕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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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光雨散尽。第十二坐标星域,重新回归了死一般的黑暗。那些曾折射出亿万个倒影的镜面迷宫,随着全视者存在的崩塌,也一同化作了虚无。
芬里尔站在舰桥上,缓缓放下了手臂。这是幽灵舰队成军以来,最安静,也是最诡异的一次胜利。没有硝烟,没有残骸,甚至没有一次实质性的交火。他们只是对着那个神级生物说了一句“你不存在”,然后,它就真的死了。
最高指挥中心。全息投影忠实地记录了全视者崩解的每一个瞬间。龙渊看着那条归零的生命曲线,久久无语。认知工程学的威力,不仅在于隐身,更在于攻击。这不仅仅是武器,这是对智慧生命底层逻辑的降维打击。
陈锋坐在王座上,看着那消散的光点,给出了最终的评价。
“常规的武器,只能消灭肉体。”“而认知的武器,可以抹杀灵魂。”
他抬起手,在霸权星图上,轻轻划掉了第十二个猩红的坐标。那个曾经让无数文明无所遁形的监视者,此刻只剩下一个灰色的标记。
“杀人,诛心。”
第十二次狩猎,完成。
……
第十二次狩猎的战利品,被最高规格的规则牢笼束缚着,缓缓降落在解剖台的中心。
实验室内的气氛,回归了那种熟悉的、手术刀般的冰冷与精密。龙渊和林婉站在控制台前,目光聚焦在那个刚刚解除传送状态的物体上。
那是一个球体。直径约一米,悬浮在半空。
但它给人的第一感觉,不是“看见”了一个球,而是“看见”了一个洞。它通体漆黑,却不同于任何已知物质的黑色。煤炭是黑的,但煤炭会漫反射光线,会有纹理和阴影。黑洞是黑的,但黑洞周围会有吸积盘的光辉和时空的扭曲。
而眼前这个球体,是绝对的黑。实验室里高强度的无影灯照射在它身上,没有一丝反光,没有一丝散射,甚至连球体的边缘都没有高光。所有的光线在接触到它表面的瞬间,就那样凭空消失了。它就像是现实世界的一块缺口,一个被剪掉的圆形空洞。
“没有引力波动。”“没有能量辐射。”林婉看着读数,眉头微皱。“它太……安静了。”
对比第九次消化时那颗贪婪的、试图吞噬一切的空间胃袋,眼前这个战利品平静得令人发指。它不吞噬周围的物质,不扭曲空间,也不产生任何物理干涉。它只是单纯地、绝对地拒绝与外界发生任何光子层面的交互。
“它是全视者的核心。”龙渊走近了几步,电子义眼中倒映不出那个球体的影子。“那个曾经监视整个宇宙的眼球,现在……彻底闭上了。”
……
“准备激光测距。”林婉的手指在控制台上划过。她不需要猜测,她需要数据。一道高能脉冲激光,从发射器中射出,笔直地刺向那颗绝对黑体。
在常规物理中,激光照射物体会发生反射、折射或吸收转化为热能。但在这里,光束在接触球体表面的瞬间,断了。没有光斑。没有漫反射。激光就像是射入了一个无限深的洞穴,彻底消失了。
“能量读数监控。”林婉盯着织女阵列的反馈。如果它是一个黑洞,或者是类似的吞噬体,那么吸收了如此高能的激光,它的质量或内部能量必然会有微小的提升。
“读数……零变化。”林婉的声音中透着一丝荒谬。“它没有吸收能量。”“质量没有增加。”“温度没有升高。”
那束激光,携带的亿万光子,去哪了?
龙渊看着那个吞噬了光线却没有任何反应的球体,给出了一个令人毛骨悚然的推论。“它们没有被吞噬。”“它们只是……丢失了。”“在这个球体的范围内,‘观测’这个规则失效了。”“光子进入后,既没有‘存在’,也没有‘毁灭’。它们进入了一个绝对的观测盲区。”
这是一口井。一口埋葬了“确定性”的深井。
……
龙渊盯着那个吞噬了所有光线的空洞。“这不是尸体。”她给出了最终的定性。“这是全视者的眼球。”“但它闭上了。”
林婉看着数据流。“闭上了?”
“是的。它在自我否定后,切断了与外界的一切信息交互。”龙渊的手指划过屏幕上的零读数。“它拒绝观测宇宙,也拒绝被宇宙观测。”“它把自己锁死在了一个绝对的、封闭的因果循环里。”
这是一个完美的密室。没有任何缝隙,没有任何钥匙孔。常规的物理撬棍和逻辑解密都无法打开它。想要让它重新“睁眼”,必须从它存在的根基——概率层面入手。
……
“启动量子渗透模式。”林婉的手指在控制台上轻点。一枚只有微米级别的量子态探针,被磁场束缚着,缓缓推向那个绝对黑体。它没有实体外壳,本质上是一团被编码的概率云。既然常规物质无法进入那个封闭的因果循环,那就让“概率”去碰一碰“概率”。
探针接触到了黑体的边缘。没有阻碍,没有消失。它像是穿过了一层水面,顺利地滑入了那个吞噬一切光线的视界内部。
“进入成功。”林婉的声音刚落,控制台上的状态指示灯突然疯狂闪烁起来。那不是故障的乱码,而是某种违背了二元逻辑的诡异现象。
代表“探针存活”的绿色信号灯亮起。代表“探针损毁”的红色信号灯也同时亮起。它们不是交替闪烁,而是以一种极高的频率同时处于“常亮”状态。
“织女阵列”发出了困惑的嗡鸣。在它的逻辑判断中,一个物体不可能既是完整的,又是破碎的。但在数据反馈中,探针的量子态波函数并没有坍缩。它同时处于“正常工作”和“彻底湮灭”这两种截然相反的状态之中。
林婉看着那两盏同时亮起的灯,感觉自己的视网膜似乎被某种逻辑悖论刺痛了。“它在里面活着。”“但它也在里面死了。”
“强制成像。”龙渊下达了指令。她不相信模棱两可的数据,她要看“现实”。织女阵列调动了所有的算力,试图将那团混乱的概率云还原为人类感官可以理解的图像。
全息屏幕闪烁了一下,画面出现了。但这个画面让在场的所有科学家都感到了生理上的不适。
那不是一副图像,那是两幅完全重叠、却又互不干扰的画面。
在第一幅画面中,那枚量子探针正在黑体内部的虚空中平稳飞行,周围是扭曲的光影和未知的规则线条。它完好无损,传感器正在源源不断地回传数据。而在同一位置重叠的第二幅画面中,探针已经变成了一堆微观的金属粉末。它似乎在进入的瞬间就被某种高维力量碾碎了,彻底失去了机能,只剩下死寂的尘埃。
飞行与粉碎。生存与死亡。这两个互斥的现实,此刻却在同一个屏幕上,同一个坐标点上,堂而皇之地并存着。
没有平行宇宙的分叉,也没有时间线的错位。它们就那样重叠在一起,像是一个拙劣的画师在一张纸上画了两个结局,却忘了擦掉其中一个。这种赤裸裸违反“排中律”的景象,让实验室内的空气变得粘稠而恶心。那是逻辑崩坏的味道。
“关掉它。”龙渊闭上了眼睛,那两幅重叠的画面让她的大脑皮层一阵抽搐。屏幕熄灭,实验室重归黑暗,只有那个绝对黑体静静地悬浮在解剖台中央。
“薛定谔的猫。”龙渊在黑暗中吐出了这个古老的名词。
“全视者活着的时候,它是宇宙最强的观测者。它的目光锁死了每一个粒子的状态,让生就是生,死就是死。”“但现在,它死了。”“它闭上了眼睛,切断了与外界的一切联系。”
龙渊指着那个黑球。“那个黑体内部,现在是一个失去了‘观测者’的孤立系统。”“没有了观测,概率云就无法坍缩为唯一的事实。”“里面的一切,包括那个权柄,包括我们的探针,都处于一种混沌的叠加态。”
“我们无法取出权柄。”林婉理解了龙渊的意思,声音干涩。“因为那个权柄在里面‘既存在又不存在’。如果我们伸手去拿,可能会抓到一个实体,也可能会抓到一片虚无,或者两者同时发生。”
这是一个完美的死结。想要得到确定的结果,就必须进行观测。但常规的观测手段(探针、光线)进入后,也会立刻陷入同样的叠加态,成为混乱的一部分。
“必须有人进去看一眼。”龙渊睁开眼,看向最高指挥中心的方向。“但这双眼睛必须足够强。”“强到能够无视概率的干扰,强行定义现实。”“我们需要神的注视。”
……
最高解剖实验室的求援信号发出不到一秒。一股浩瀚的、不容置疑的意志,穿透了物理屏障,降临在这片混乱的概率云之上。
没有光影特效,没有能量波动。只有一种绝对的“存在感”。
陈锋的意志,并未理会那两幅重叠的、互斥的画面。他不需要逻辑去判断哪一个是真的。在他的视野里,真理只有一个。那就是他的“注视”。
神性的目光,无视了物理法则的纠缠,无视了因果律的悖论,直接投射在了解剖台中央的那个绝对黑体上。“坍缩。”一道无声的律令,在虚空中炸响。
就像是沸腾的水面突然被极寒冻结。全息屏幕上那两幅疯狂闪烁、互相干涉的画面,在神性注视的瞬间,强制重合了。并不是其中一个消失了,而是它们被迫融合在了一起,成为了唯一的现实。
探针的信号灯稳定了下来。它既没有飞行,也没有粉碎。它静静地悬浮在黑体内部的某个坐标点上,完好无损。概率云被强行锁死。混沌消失,秩序回归。
“趁现在。”龙渊的声音冰冷而急促。
站在控制台前的林婉,早已准备就绪。趁着神性意志强行压制住“薛定谔状态”的窗口期,她双手飞速操作,启动了来自第十一次消化的核心成果——认知工程学模块。
“目标:全视者残留意识。”“植入逻辑:服从。”
那个曾经因为自我否定而闭眼的神级器官,此刻正在神性的压迫下瑟瑟发抖。林婉编写的认知代码,顺着陈锋打开的通道,长驱直入。这不再是让它“否定”自己。而是给它一个新的“定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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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不需要思考意义。”“你不需要理解世界。”“你只需要‘看’。”“你的‘看’,就是我们的意志。”
随着代码的植入,那个死寂的黑球微微震颤了一下。它不再抗拒外界的信息,也不再试图将一切观测者拉入混沌。它开始顺从。它那封闭的视界缓缓打开,却只向着一个方向——锚点城的方向。
龙渊看着数据流迅速稳定,眼中闪过一丝狂热。她迅速构建了一个复杂的过滤模型,将其覆盖在黑球表面。
“单向观测结构,构建完成。”龙渊给出了最终的定义。“这不再是一只眼睛。”“这是一枚透镜。”
“我们可以通过它,无视距离、无视维度,绝对锁定敌人的量子态,将其强行坍缩为死物。”“但敌人无法通过它,反向观测到我们。”“这不仅是全知。”“这是作弊。”
……
单向透镜稳定运行。那个曾经拒绝一切观测的绝对黑体,此刻温顺地悬浮在解剖台中央,源源不断地向锚点城输送着关于“概率”的底层数据。
龙渊站在全息屏幕前,看着那疯狂生长的数据流。这一次,织女阵列没有崩溃,也没有过载。在神性强行坍缩了不确定性之后,原本混乱的量子迷雾被驱散,露出了隐藏在深处的、冷酷的数学骨架。
“解析完成。”龙渊的手指在虚空中划过,将一个新的科技分支点亮在锚点城的数据库顶端。【量子决定论】。
“这不是预测。”龙渊看着那个崭新的图标,给出了定义。“在透镜的笼罩范围内,我们可以观测到量子的所有可能性。但我们不接受‘随机’的结果。”“我们可以强行选择概率云中那个‘特定’的结果——比如‘命中’,比如‘毁灭’——然后将其坍缩为唯一的现实。”
林婉站在一旁,看着模拟数据中那条被强行拉直的概率曲线,眼中闪过一丝理性的狂热。常规的战争,是在赌概率。常规的火控,是在计算命中率。但在锚点城的面前,概率变成了选项。
“我们不再需要‘计算’命中率。”林婉的声音冰冷而骄傲。“我们直接‘决定’命中率。”
理论必须经过实战的检验。数据被导入了虚拟演习场。芬里尔接入了系统,虽然只是意识潜入,但他依然感受到了那种来自高维科技的压迫感。
“测试项目:高维闪避目标攻击。”“常规模式。”
演习场中,一个模拟的高维生物正在进行无规则的疯狂机动。它的速度极快,且不断在维度间跳跃,轨迹完全无法预测。芬里尔操纵着炮塔,凭着生物兵器的直觉进行预判射击。光束划破虚空。偏离。偏离。还是偏离。在对方那种超越了三维物理规则的闪避面前,常规弹道的理论命中率无限接近于零。
“启动……量子决定论。”龙渊的指令下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