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咳咳!”
丁伟轻咳了两声,走到陈锋身边,压着嗓子。
“老陈,在这儿待十天,是不是太大胆了?桂军那帮猴崽子反应过来,把咱们合围在这儿,那就成了瓮中之鳖了。”
谢屠夫却只是顿了顿,抓紧时间又去给另一个战士处理伤口。
“我刚才去了趟魏震的宅子,”陈锋侧过身,凑近丁伟。“你猜我看到了什么。”
丁伟轻咦。“什么?金条?大洋?”
“嘿嘿。都不是!”陈锋朝谢宝财挥了挥手,“屠夫,我会安排人找个干净地方,当做临时医疗站。你顾好这些战士。我带丁伟去看下我的底气!”
谢宝财正用剪刀剪开一个战士的裤腿,听到这话,他手里动作顿住。抬起头,眼睛布满血丝。嘴唇哆嗦了一下,往日里张口就来的“短命鬼”、“耶嘿”、“卵子”全卡在了喉咙里。
“大官人,你忙你的。有我在,阎王爷也别想从这儿拉走一个。”
说完,他又埋头扎进了那片呻吟声里。
“恩?”
陈锋觉得浑身不自在,好象哪不对劲呢。
‘哦!屠夫没骂人!’
他咧了咧嘴,拉着同样一脸怪异地丁伟,转身就走。
龙胜镇街上,门窗紧闭,连狗都关了起来。
曾春鉴走在前面,马六跟在身后,两个人一连敲了好几家店铺的门,里面都跟没人一样,一点动静都没有。
马六背着枪,手指摩挲着枪带上的毛边,眼神在紧闭的门窗上扫来扫去,心事重重。
他好几次张开嘴,想跟曾春鉴说点什么,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就在两人以为要白跑一趟时,一个货郎挑着担子,从巷子口探头探脑地钻了出来。看到他俩,脸色一白,挑着担子转身就想跑。
马六几步跨过去,直接拦住了去路。
那货郎腿肚子一哆嗦,担子“哐当”一声掉在地上,汗珠子顺着额头往下滚。
“长……长官饶命!”他哆哆嗦嗦地从怀里掏出一把汗津津的铜仔,往前一递,“我就……我就去龙脊卖了点油茶,就挣了这点钱,给您,都给您!”
马六皱着眉,伸手去扶他。“老乡,别怕,我们是红军。”
可货郎只是把头埋得更低,手里的铜钱举得更高。
曾春鉴自顾自地在路边石阶上坐下,扶了扶眼镜。“老乡,你这油茶,还有剩下的吗?听说这可是你们龙胜的特产。”
那小贩一愣,随即眼里闪过一丝自豪:“有……有!俺爷爷就是干这个的,这十里八村,谁不说俺家的油茶地道!”
“那就给我们来两碗。”曾春鉴摘下帽子。
“好!马上就好!”小贩想着只要把这俩爷伺候高兴了,兴许能留条命。
油茶香气很快飘散开。
曾春鉴喝了一口,赞不绝口。马六连碗底都舔得干干净净。
曾春鉴从口袋里摸出一块大洋,递过去。
货郎连连摆手,脸都白了。“长官,使不得,使不得啊!小的这条贱命不值一块大洋啊!”
他见过太多兵痞,先给钱,再找茬说抢钱,然后就能名正言顺地抢东西、杀人。
曾春鉴把大洋塞进他手里,一字一句。“老乡,我们红军有纪律,不拿群众的一针一线。你要是不收,我回去是要受处分的。”
他垂着眼,喉结轻轻滚了一下,手指抠了抠裤缝,才慢吞吞开口。“你……你们真是‘勇兵’(红军)?”
“如假包换!”
货郎眼框一下子就红了,手在围裙上抹了两把,伸进兜里要找钱。“勇兵,用不了这许多,我给您找钱……”
“不急。”曾春鉴按住他的手,“老乡,我问你个事,你知不知道哪里有《三民主义》这本书?”
小贩动作一僵,随即一拍大腿。“有!我家里就有!镇上的保甲长说了,我们这些做生意的,人人都得会背几句,不然不给经商许可证!”
“那这钱你更不用找了。”曾春鉴眼角堆起几道褶子,“剩下的,就当是买你那本书的钱。”
小贩连连点头。“得咯!得咯!勇兵,你们跟我来!”
走在路上,马六终于忍不住了。
“老曾,你哪来那么多大洋?”他刚才看得清楚,曾春鉴口袋里,起码有十来块。
曾春鉴脚步一顿。“陈团长发的,每个战士都有,我是军官,多发了几块。”
“什么?!”马六声音高了八度,看到侧目的小贩,又将声音压了下去。“他这套军阀做派,你认可?你也被他腐蚀了?我就说!那个叫徐震的大个子,一口一个‘团座’,他陈锋哪里有半点真心添加红军的样子!”
曾春鉴扭头看着眉毛倒竖的马六,叹了口气,下巴朝街角努了努。
“马六同志,你先别急着下定论,看那边。”
马六顺着看过去。
街角处,两个士兵正合力扛一箱弹药。
前面是个红军小战士,压得呲牙咧嘴,身形直晃悠。
后面的是个补充团老兵油子。
眼看小战士要摔,那老兵油子突然骂了一句:“嬲你妈妈别!没吃饭啊?”
骂归骂,老兵油子却猛地把箱子往自己这边一扯,肩膀一顶,将大半重量都压在了自己身上,额头瞬间渗出了汗。
等箱子放稳,老兵油子一屁股坐在地上,从耳朵上取下根烟,折了一半,递给小战士。
“喏,拿着。团座发的大洋老子还没地儿花,先请你抽半根。”
小战士愣了一下,接过来,有些笨拙地别在耳朵上,露出一口白牙。
看到这一幕,曾春鉴转过头,看着马六,推了推眼镜。
“前几天,这两人可能还在互相瞄准对方的脑袋。”
“那一声‘团座’,那几块大洋,买的不是他们的命,是让他们在这个乱世里,觉得跟着陈锋能活得象个人。”
“马六同志,他们才学会互相舔伤口。这时候你跟他们谈理想太远了。”
马六张了张嘴,最终一句话也没说出来。
魏震的宅子,已经被翻了个底朝天。
陈锋带着丁伟一进正厅,就看见老蔫儿正指挥着几个战士,撬一块地砖。
“就…就这…这不对劲儿,下…下面一定…定有货!挖挖开!”
丁伟喉结滚了滚,眉头轻轻一挑,又很快耷拉下来,最后长叹了口气。“老陈,你看看你,把老蔫儿那么纯善的一个娃,都带成什么样了?这掘地三尺的本事,学得比打枪还快。”
他似乎忘了,自己现在也才二十四岁,比老蔫儿大不了几岁。
陈锋挑了挑眉,好似没听见,径直走进正厅。
“来看这个。这就是我的底气!”
他指着墙上一副巨大的地图。
丁伟凑近一看,瞳孔猛地一缩,呼吸也开始急促起来。
那是一张极其详尽的军事布防图。
从龙胜县城到马堤、郭家屯,再到通往全州和兴安的各条小路,哪里有碉堡,哪里有暗哨,哪里适合设伏,哪里是火力死角,全都用不同颜色标得一清二楚。甚至连县城外围几个民团的兵力、武器配置、头目的性格喜好,旁边都用小楷做了注释。
这是魏震,呕心沥血准备的一份“剿匪”兼“防友军”的完美作业!
陈锋转过身,嘴角勾起一抹狂傲。
“别说十天,只要我想,咱们能在这儿跟他们捉迷藏玩到过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