桂军团长李桂勇浑浑噩噩地跟着部队向东北方撤退。
他的耳朵里还在嗡嗡作响。他想不通,何健是吃了熊心豹子胆,敢这么往死里打桂军的人?这已经不是黑吃黑,这是灭门!
“团座!东北边有人!人!全是人!”一个在最前面的连长脸上黑一道白一道地跑回来,声音都在发颤,“刚冲过去,手榴弹就和下雨一样扔下来,根本冲不过去。”
“操他娘的!”李桂勇一脚踹翻一个弹药箱,眼珠子通红。他看了一眼地图,又看了看山顶那面破旗,牙齿咬得咯咯作响。古岭头是死地,上山就是自寻死路。
“往西南方向!沿着大路撤!”他嘶吼道,“骑兵冲不进林子,我们还有机会!”
残存的桂军士兵如蒙大赦,丢盔弃甲地朝着西南方向亡命奔逃。孔捷带着部队在后面不紧不慢地追了百馀米,就回撤打扫战场了。
这正是陈锋想要的。
他象个附骨之蛆,带着三百骑兵,不远不近地吊在桂军侧翼。他们不上前肉搏,只是利用马匹的速度,在桂军行军队形稍有松懈时,就从侧面冲过来,开枪打掉几个掉队的士兵,然后迅速拉开距离。
每一次骚扰,都象一把钝刀子,在桂军本就崩溃的士气上反复拉锯。马蹄声成了催命的鼓点,敲得每一个桂军士兵心惊胆战。他们有的人为了跑得更快,甚至把手里的步枪都扔了。
陈锋在为李云龙拖延时间。
李云龙找到了一个绝佳的狙击点。
桂军终于冲进了一处山坳口。这里地势稍显开阔,李桂勇刚想喘口气,整顿一下仅剩的两百来号人,可抬头一看,魂都吓飞了。
山坳口对面的坡地上,不知何时已经筑起了一道由沙袋和马车构成的简易防线。一排排黑洞洞的枪口,像死神的眼睛,冷冷地盯着他们。
一个穿着国军军官服的大汉,正亲自往下码沙袋。他身后,几百名士兵已经严阵以待。
完了。
李桂勇的心沉到了谷底。前面的路被堵死,后面的追兵声越来越近,他们成了风箱里的老鼠。
“弟兄们!我们是白长官的兵!”李桂勇还想挣扎,他举着手里的驳壳枪,声嘶力竭地喊,“你们是哪个部分的?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坡地上,李云龙咧开大嘴,露出满口白牙,笑得象个偷了鸡的黄鼠狼。他拿起旁边一支擦得锃亮的水连珠步枪,拉了一下枪栓,稍微一瞄准,对着下面就是一枪。
砰!
一声清脆的枪响,混杂在一片嘈杂中,格外刺耳。
正挥舞着手臂的李桂勇,身体猛地一僵,眉心处多了一个血洞。他脸上的表情还凝固在最后的疯狂上,直挺挺地向后倒去。
“误会?老子打的就是你们这帮狗日的桂耗子!”李云龙吹了吹枪口的青烟,骂骂咧咧。
陈锋的骑兵队此时也堵住了山坳的后路,他第一时间就注意到了那声与众不同的枪响。这枪声,穿透力强,是把好枪。
主将阵亡,桂军残兵的士气彻底崩了。几个被李桂勇提拔起来的亲信军官还想负隅顽抗,强迫士兵反击。
砰!砰!砰!
又是几声清脆的点射,那几个叫得最凶的军官应声倒地,个个都是一枪毙命。
剩下的百十来号桂军士兵“哗啦”一声,把手里的武器全扔在了地上,跪倒一片。他们以为自己投降的是何健的部队,再怎么说也是国军内部矛盾,总不至于全杀光。
“哈哈哈!发财了!”李云龙把水连珠往肩上一扛,龇着牙就冲了下去。
“老李,打扫战场,把俘虏和缴获都带去古岭头汇合!”陈锋的声音传来,“我先带人回去!”
“得嘞!”李云龙头也不回地摆摆手,心里乐开了花。缴获多少都是老子说了算!
等他带着人把俘虏捆好,清点战利品时,脸顿时就拉了下来。这帮桂耗子跑得比兔子还快,枪都扔了一路,剩下的大多是些破烂货,根本没几支好枪。
尘归尘,土归土。
古岭头山下,桂军营地里再无一个活口。浓重的硝烟和铁锈般的血腥味混在一起,很难让人习惯。
丁伟和徐震的部队已经下来了,正和孔捷的人一起打扫战场。这一仗赢得太轻松,几乎是全方位的火力碾压,自己这边只有十几个轻伤员。
所有人的脸上都带着胜利的喜悦,唯独谢宝财,站在一片狼借之中,眼神直勾勾地盯着不远处的古岭头。
他身上那件合身的国军军服,像借来的一样别扭。他的腿在微微发抖,不是因为冷。
他想上去,想看看十八团还剩下谁。可他又不敢,他怕看到的都是尸体,怕看到一张张熟悉的面孔变得冰冷僵硬,怕自己承受不住那样的场景。湘江边的惨状,已经是他一辈子的噩梦。
一只手掌重重地拍在他的肩膀上。
谢宝财一回头,看见了陈锋。
陈锋看着他,眼神平静而有力:“老谢,上去吧。他们……在等你。”
一句话,击溃了谢宝财所有的心理防线。
陈锋匪夷所思的战术,对白狗子毫不留情的狠辣,会把珍贵的德国药用在普通士兵身上的爱兵如子,听到十八团被围的消息,没有一丝尤豫地带着自己来救援。
这个挂着国军中校军衔的男人,杀伐果断,心思缜密,却又有着一颗最滚烫的心。
谢宝财通红的眼框里,泪水再也忍不住,滚滚而下。他没有去擦,而是猛地挺直了腰杆,对着陈锋,端端正正地敬了一个军礼,声音嘶哑却无比清淅:
“是!陈团长!”
说完,他转过身,抹了一把脸,迈开步子,一步一步,朝着那座埋葬了他无数战友、也寄托了他最后希望的山头走去。
……
山顶上,曾春鉴和剩下的几十个战士,已经完全看傻了。
山下的战斗结束得太快,过程又太魔幻。他们眼睁睁看着那支把他们往死里打了两天的桂军,被另一支“国军”用骑兵、重机枪、甚至迫击炮,像砍瓜切菜一样给收拾了。
“团……团长……这,这是私仇吧?吞并也没这么个吞法的。”一个战士结结巴巴地问。
曾春鉴没有回答。他扶了扶眼镜,镜片后的目光锐利如刀。他也想不通,但他知道,事情绝不简单。
就在这时,他们看到山下有一个人,正独自向山上走来。
“准备!”曾春鉴低喝一声。
几十个残兵立刻握紧了手里的石头和剌刀,准备做最后的搏杀。
那人越走越近,身上的国军军服格外扎眼。
“弄他!”一个战士低吼着,举起了手里的石头。
可就在他要扔出去的瞬间,曾春鉴猛地按住了他的手。
因为他看清了那人的脸。那张脸,饱经风霜,写满了痛苦与疲惫,但那双眼睛,那走路的姿势……
“谢……谢屠夫?”曾春鉴的声音,第一次带上了难以置信的颤斗。
走上来的谢宝财,看着阵地上那几十个衣衫褴缕、浑身是血的“野人”,看着那面在风中飘扬的、千疮百孔的红旗,看着站在最前面的、仿佛老了二十岁的曾春鉴。
他双脚并拢,“啪”地用力行了一个自认为最标准的军礼。
“十八团卫生员谢宝财……归队!”
一声嘶吼,肝肠寸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