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船轻巧地切入大气层,在一声轻微的震动中,停靠在了这个星球的港口。引擎的嗡鸣声如同退潮般缓缓平息,周遭氛围回到一种近乎凝滞的宁静。
舱门滑开,一股混合着青草、湿润泥土和淡淡花香的气息扑面而来,与飞船内循环空气的冷冽截然不同。
雷蛰第一个踏出舱门,目光沉静地扫过眼前的景象。
这里的时间仿佛被拉长了,古老的石砌建筑带着与其他星球截然不同的风韵,藤蔓慵懒地攀附在斑驳的墙面上,石板路被岁月磨得光滑,缝隙里探出翠绿的草芽。
他看到街角的面包店门口,系着围裙的妇人正不紧不慢地擦拭着玻璃,几个老人坐在长椅上,眯着眼享受阳光,连话语声都带着一种慢悠悠的调子。没有星际港常见的喧嚣,没有急匆匆的脚步声,这里的一切都像一幅笔触细腻的古典油画,色彩柔和,节奏舒缓。
‘与世无争……’ 雷蛰在心中默念。
‘菲利斯师叔的那位挚友,选择在此地隐居,是为了逃避什么,还是在守护这份宁静。’ 他下意识地摸了摸终端,里面存放着那封给杰德理的信,也存放着安迷修的行囊。这趟护送,似乎并不仅仅是简单的任务。
赞德双手垫在脑后,大大咧咧地跟了上来,深吸一口气:“哇哦,这地方……感觉睡个午觉都能做上几场美梦!”他显然很适应这种慵懒的氛围。
雷蛰没有回应,他的注意力更多地放在身边的小家伙身上。安迷修亦步亦趋地跟着,湖绿的眼睛里充满了对陌生环境的好奇,但也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局促,小手不自觉地攥着自己的衣角。
街道两旁的人们投来友善的目光,带着对陌生面孔纯粹的好奇,无人上前打扰,只是远远地报以温和的微笑。
雷蛰脚步未停,却自然而然地、无声地向身旁伸出了手。那只手骨节分明,肤色冷白,静静地悬在安迷修的眼前。
安迷修愣了一下,抬头望去,只能看到雷蛰面具下线条流畅的下颌和淡色的唇。没有言语,但这个动作本身就像一种无声的承诺。小家伙的眼睛瞬间被点亮,毫不犹豫地将自己的小手放进那只微凉的掌心里,紧紧握住。仿佛找到了最坚固的锚点,他立刻挨近了雷蛰,原本有些迟疑的脚步也变得轻快而坚定。
赞德在雷蛰的另一侧,几乎与他并肩而行,压低声音分享着他对小镇的初步观察:“看起来没什么特别的嘛,就是挺安逸的。不知道那里卖的苹果甜不甜……” 雷蛰一边听着,一边在心底继续勾勒着那位素未谋面的“鲜花骑士”的形象。能让菲利斯师叔如此信任并托付徒弟的人,为何会选择这样一种近乎“停滞”的生活?
漫无目的地寻找并非他的风格。雷蛰的目光锁定了街边一个售卖水果的摊位,一位面容慈祥的老奶奶正坐在那里,身前堆满了红润饱满的苹果。他领着两人走了过去。
赞德立刻会意,脸上扬起阳光的笑容,主动上前搭话:“奶奶,向您打听个人,您知道一位叫杰德理的先生吗?”
老奶奶一听这个名字,脸上的皱纹舒展开,像秋日盛开的菊花:“杰德里先生啊!”她的声音带着由衷的敬爱,“他可是我们十里八乡难得的绅士,大家都敬爱他呢。”她伸手指向郊外的方向,“他住在远离小镇的郊外,自己种了好大一片花园,漂亮极了!你们要找他的话,沿着这条路一直走,看到花海中央的木屋,就是他的家了。”
说完,老奶奶热情地拿起几个苹果,不由分说地塞进他们手里:“来,孩子,尝尝我们这儿的苹果。我们这儿很少有外乡人来,欢迎你们!”她看着赞德,笑眯眯地夸道,“真是个帅气的小伙子。”在赞德沾沾自喜说奶奶你好眼光的同时,目光移到雷蛰身上时,她眯了眯有些昏花的眼睛,端详着他面具下精致的下半张脸,语气笃定地说:“好漂亮的小姑娘!奶奶我眼神不大好了,但你这模样,标致得很,长大了一定是个大美人!旁边这个小可爱是你的弟弟吗?”
雷蛰微微一怔,清冽的声音如同山涧溪流,轻声纠正:“奶奶,我是男孩子。”他感觉到安迷修握着他的手紧了紧,低头对上那双带着紧张和一丝隐秘希冀的眼睛。他顿了顿,补充道,“对,他是我的弟弟。”
安迷修喜不自胜,扬起灿烂的笑容。
“哎哟!”老奶奶一拍手,笑了起来,“瞧我这眼神!头一回见到比女娃娃还俊的男孩儿呢!”她不由分说地又拿起一个苹果塞到雷蛰手里,“这个当奶奶给你赔不是了,拿着拿着!”
三人道谢离开。走出一段距离,赞德终于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用手肘轻轻碰了碰雷蛰:“漂亮的小姑娘……蛰师兄,看来你以前也没少被误会吧?”
雷蛰抿了抿唇,没有回答,但这沉默在赞德眼里就是最好的答案。
他一边笑一边说,语气带着点自己都没察觉的维护:“不过师兄你这张脸确实……嗯,被认错也情有可原!放心,我和小安绝对守口如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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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把蛰当成女孩子的人里曾经也有我来着……】
赞德脑海里却不合时宜地闪过初见时,自己把在炎焱怀里昏迷的雷蛰错认成女孩的黑历史,赶紧把这念头摁了下去。
安迷修也在一旁用力点头,小脸上满是认真。
雷蛰默默加快了脚步。他敏锐地察觉到,街边那些原本只是好奇的目光,似乎因为老奶奶那一嗓子,变得更加聚焦,带着善意的惊叹和打量,让他有些不自在。
“哎,师兄!别走那么快嘛!”赞德笑着追了上去,绿发在阳光下跳跃。
直到走出小镇,踏上通往郊外的土路,周围才渐渐安静下来。空气愈发清新,花香也越发浓郁。沿着指引前行不久,一片震撼的景象毫无预兆地撞入他们的视野。
一片无边无际的纯白花海。
翠绿的茎叶如同厚实的织锦,托举着无数洁白的花朵,它们簇拥着,蔓延着,直至天边。花瓣薄如宣纸,边缘带着细微的透明感,在阳光下泛着柔和的光泽。阳光洒落,为这片纯白镀上一层浅金,轻风拂过,花浪层层涌动,仿佛一片静止的云海被赋予了生命。无数白色花瓣被风卷起,在空中翩跹起舞,如同一场盛大而无声的雪。空气里弥漫着一种清幽的、带着微甜的香气,沁人心脾,却又无端地让人感到一种庄重的宁静。
赞德和安迷修都看得有些愣神了。赞德低声喃喃,带着难以置信的惊叹:“这些……都是一个人种出来的?太夸张了……”
雷蛰静静地凝视着这片洁白,刚想说什么,身形却猛地一僵,仿佛被无形的力量击中。
这片纯粹的、不含一丝杂质的白,像某种触发开关,瞬间撬开了他记忆深处紧锁的匣子——
周围的光与温暖如潮水褪去。
冰冷的、泛着金属光泽的机械花海,如同潮水般涌来的改造人追兵,雷伊那张强作镇定却掩不住苍白的脸……他自己冲向能量核心时的决绝,体内雷系元力被强行榨取、近乎崩断经脉的剧痛……金紫色的电蛇狂舞撕裂空气,机械之花被暴力激活瞬间爆发的、足以吞噬一切的能量风暴与刺目光芒……
‘怎么……’ 他心底猛地一沉。
回忆的碎片如同失控的刀刃,带着灼热的痛感和濒死的窒息感,疯狂切割着他的意识。
雷蛰的眉头紧紧锁起,抬手用力按住抽痛的额角,指尖冰凉得可怕。冷汗瞬间从背脊渗出,浸湿了内里的衣衫。
他的异常立刻被身边的赞德捕捉。赞德看到雷蛰只是望着花海,身体却突兀地轻颤了一下。他手中那个红润的苹果“咕噜”一声毫无征兆地滚落在草丛里。雷蛰的嘴唇抿得死紧,血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从他露出的下半张脸上褪去,呈现出一种脆弱的苍白,细密的冷汗布满了他的额角和鼻翼,显然在承受着巨大的痛苦。
“蛰?!你怎么了?!”赞德的心猛地揪紧,急忙上前扶住他摇晃的身体。
安迷修也感觉到了,雷蛰握着他的那只手,正在微微颤抖,力道一下子大得几乎要捏碎他的指骨。他仰起苍白的小脸,声音带着惊慌:“蛰师兄?你怎么了?”
雷蛰自己也不明白。
他只感觉冰冷的寒意和灼烧的剧痛在体内疯狂交替,冷汗涔涔而下。身体内中那已经恢复不少的金紫色元力变得异常狂暴,像被困的凶兽,疯狂冲撞着枷锁,带着毁灭一切的躁动,几乎要挣脱他的控制。冰系元力本能地急速运转,试图安抚、冻结这份暴戾,却如同试图用冰块扑灭火山,徒劳无功,反而加剧了身体的负担。
他拼命把失控压制在爆发边缘,牙关紧咬,想要挤出“没事”两个字,喉咙却像被扼住,只能发出压抑而痛苦的喘息——他没有间隙思考为什么会这样,只感觉眼前一切如此真切,仿佛又回到了机械花海那一刻,力量被瞬间抽空,身体被狂暴能量撕扯、贯穿,灵魂都在哀鸣……
‘不对、不对、停下!快想起来,这里不是那里!’ 他在心底疯狂呐喊,意识在血色记忆与现实边缘剧烈摇摆。
掌心传来金紫色电弧失控跳跃的刺痛感,他猛地松开了握着安迷修的手,生怕伤到他。几缕危险的电蛇在他周身闪现,又被更强大的意志力强行压回体内,每一次压制都带来更深的痛苦反噬。他痛苦地弯下腰,呼吸破碎,用尽力气,断断续续地警告:
“离我……远点……”
【危险……】
后面的话被更猛烈的痛苦堵了回去,他只能死死咬住牙关,不让自己出声,咬破的唇带来一丝腥甜。
“你现在这个样子我们怎么可能丢下你不管!”
赞德急得眼睛都红了,他半抱着雷蛰,一只手紧紧揽住他的后背支撑他。下一刻,几缕失控的金紫色电弧猛地窜上他的手臂,带来一阵尖锐的麻痹和刺痛。赞德闷哼一声,眉头紧皱,却丝毫没有松手,反而将雷蛰抱得更紧,“蛰!你告诉我啊、怎么才能帮你?!”
就在这时,远处花海中,一道高大的身影似乎感应到了这边异常的能量波动,猛地站起身,以一种惊人的速度破开层层花浪疾驰而来!
在雷蛰模糊的视线里,那道急速逼近的身影与记忆中穷追不舍的冰冷改造人完全重叠,周围静谧洁白的花海扭曲、变形,化作了冰冷坚硬的机械丛林,耳畔似乎又响起了雷伊带着绝望哭喊的“哥哥”
……保护她……必须……打开生路……
“小伊,跑。”他挤出的声音低哑、几乎是本能地开口,带着强行剥离情感的冷静。
下一刻他骤然抬手,掌心对准那道袭来的身影,一直被苦苦压抑的狂暴金紫色雷霆如同决堤的洪流,疯狂汇聚。
刺目的雷光在他掌心凝聚成一个小型光团,光芒之盛,瞬间吞噬了周围的色彩,连阳光都显得黯淡,赞德也看到了那道身影,更感受到了雷蛰掌心那股令人心悸的恐怖能量,失声喊到:“蛰!!!”
他试图阻止,却被意识混乱的雷蛰当成了需要保护的“雷伊”,一把拦在身后。
轰——!
一道狂暴的雷束悍然射出!所过之处,带起的飓风将无数洁白的花瓣撕扯、卷向高空,许多花瓣甚至在触及雷光的瞬间便汽化湮灭,留下灼热的气流和焦糊的气息。
那道疾驰而来的身影反应快得惊人,在雷束即将命中前的一刹那,以一种近乎瞬移的敏捷侧身闪避。雷束擦着他的衣角轰击在远处的空地上,炸开一个焦黑的土坑。而那道身影在避开攻击后,如同鬼魅般消失在原地,下一瞬,已然无声无息地出现在了三人身后。
“好严重的创伤性后遗症。”
一道温和低沉的嗓音在他们身后响起,带着点凝重。这声音仿佛带有奇特的韵律,能稍稍穿透狂躁的能量场,带来一丝清醒。
赞德猛地回头,看到一个戴着纯白面具、深蓝色长发的高大男人不知何时站在那里。男人气息沉静如山。赞德见怀中的雷蛰身体再次紧绷,肌肉贲张,显然要发动更猛烈的攻击,他死死抱住雷蛰,在他耳边几乎是嘶吼着呼唤:“蛰!蛰!看清楚!不是敌人!是我!赞德!快停下!”
被赞德禁锢住的雷蛰没有攻击他,只是像困兽般挣扎,目标明确地指向身后的“威胁”。就在这时,那个高大的男人出手如电,一记精准而克制的手刀,轻轻落在雷蛰的后颈。
雷蛰身体猛地一僵,挣扎的力道瞬间松懈,身体晃了晃,在意识被黑暗彻底吞噬的前一瞬,他嘴唇翕动,用微弱到几乎消散的气音,对紧抱着他的赞德抱歉喃喃道:
“快……离开……危险……”
【对不起……我没能……】
男人显然没料到雷蛰在受到击打后,竟还能强撑着发出警告,面具下的目光闪过一丝讶异。
话音落下,雷蛰终于彻底失去了意识,软软地倒进赞德怀里。赞德惊魂未定,紧紧抱着他冰凉而略显沉重的身体,抬头看向那个戴着白色面具的男人,眼神里充满了警惕、困惑和未散的惊恐。
男人低头看着他们,沉稳地开口,声音有效地安抚着紧绷的气氛:“他没事,我只是让他暂时昏睡,避免他力竭或被自己的力量反噬。”他顿了顿,自我介绍道,“我是杰德里。”
他的目光扫过满脸焦急、手臂还带着电弧灼伤痕迹的赞德,和紧紧抓着雷蛰衣角、小脸煞白的安迷修,最终落回赞德怀中昏迷的、面具稍有歪斜露出一角苍白脸颊的雷蛰身上,语气带着一丝了然与凝重:
“你们的同伴,似乎经历过非常惨烈的事情。这是很典型的创伤性应激反应,而且,很严重。”
赞德看着怀中失去意识的雷蛰,重复着这个词,声音干涩沙哑:“创伤性……应激……?”
他从未想过,这个总是冷静自持、强大得仿佛无所不能的师兄,内心深处竟然埋藏着如此可怕的梦魇。
安迷修也紧紧靠着赞德,大眼睛里噙满了泪水,害怕地看着昏迷的雷蛰。
杰德里看了看四周被雷电余波摧残的花草,说道:“这里不安全,也不适合他恢复。先带他去我的木屋吧。”
赞德深吸一口气,压下喉咙口的哽咽和满腹疑问,点了点头,将雷蛰打横抱起,小心翼翼地调整了一个更稳妥的姿势:“……好。”
他抱着雷蛰,安迷修紧紧跟在一旁,三人跟着杰德理,一步步走向那片洁白花海深处,那座仿佛与世隔绝的宁静木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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雷蛰根本没有意识到,他的身体比他想象中更记得濒死的感觉。
他的意识认为,过去的事情就过去了,创伤却是被他忽略在身体深处的。
再怎么成熟坚强,那时候的你不也才7岁多吗。
雷系元力的情况第一卷也提到过,稍微收束一个小伏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