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船在浩瀚星海中平稳航行,舷窗外是流动的星河画卷。但主舱内的气氛却远不如窗外景色那般宁静。
嘉德罗斯盘腿坐在宽大的座椅上,小小的身体绷得笔直,金瞳里燃烧着不甘与困惑的火焰。他一遍遍在脑中回放极冻星上那场短暂却激烈的交锋——那个自称“蛰”的人。对方重伤之下的韧性,冰晶长枪划破空气的凛冽轨迹,还有最后那惊鸿一瞥、却莫名给予他熟悉感的容颜……这些都足以让他将其视为值得一战的对手。但最让他耿耿于怀的,是对方在自己雷系元力攻击下毫发无伤的事实!
那绝非巧合!他的攻击明明命中了。可雷电触及那人身体时,竟如同溪流汇入大海,没有激起半分波澜,反而传来一种……奇异的、难以言喻的舒适感,仿佛那狂暴的力量终于找到了久违的归途,温顺地蛰伏下去。
“哼!”嘉德罗斯烦躁地低哼一声,一拳砸在座椅扶手上,发出沉闷的响声。更让他不满的是派厄斯!那个目中无人的力天使,竟敢如此蛮横地打断他的战斗,像拎走一件物品般带走了他的对手。
“嘉德罗斯。”低沉威严的声音自身侧响起。
嘉德罗斯猛地抬头,对上圣空星王那双深邃、仿佛蕴藏着星辰大海的眼眸。王者的目光平静无波,却带着洞悉一切的穿透力。
“还在想那个‘蛰’?”圣空星王的声音沉稳有力,如同磐石,“嘉德罗斯,力量神使一系是我们重要的合作者。派厄斯作为创世神座下最强的原初天使,心性阴晴不定,实力深不可测。现在,绝非与他起冲突的时机。”他顿了顿,语气带上了一丝告诫的意味,“更何况,是为了一个仅有一面之缘、身份不明的对手?”
“并非一面之缘。”
几乎是圣空星王话音落下的瞬间,嘉德罗斯就脱口而出。那声音带着一种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急切和笃定。
话一出口,他自己也愣住了。金色的眼瞳里闪过一丝茫然。为什么?为什么心底会如此笃定?那份源自元力核心深处的、难以名状的熟悉感与悸动,究竟从何而来……
圣空星王微微侧首,金色的眼瞳中掠过一丝探究的光芒:“哦?”
嘉德罗斯抿紧了唇,金瞳中翻涌着连他自己都无法解读的情绪。他垂下眼帘,避开圣空星王审视的目光,拳头在身侧攥紧,指节微微发白。最终,他只是沉默地摇了摇头,将那份莫名的焦躁和困惑压回心底。
圣空星王俯视着座椅中显得有些别扭的孩子,发出一个意味深长的单音。他没有追问,只是那探究的目光在嘉德罗斯身上停留了片刻。
最终,王者只是平静地移开视线,重新望向舷窗外壮丽的星云,语气恢复了惯常的沉稳。他拍了拍嘉德罗斯的肩膀,带着不容置疑的意味:“罢了。先回去休养。这片宇宙很大,以后……你会遇到更多能让你尽兴的对手。”
“嗯。”嘉德罗斯闷闷地应了一声,将身体更深地埋进座椅,金瞳却依旧固执地望向舷窗外深邃的黑暗,仿佛要穿透亿万光年,找到那个被强行带走的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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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天后,圣空星宏伟的星港缓缓开启,迎接归来的王者座驾。
首席实验室的研究主管安度因早已率领一队研究员肃立在通道两侧,恭敬地等待着。嘉德罗斯跳下飞船,小小的身影带着与年龄不符的沉稳,径直走向实验室的方向。
他早已不是那个需要浸泡在培养液里的实验体。三年前,当他被圣空星王正式承认、摆脱培养皿的那一刻,他的“生命”才被赋予了时间的刻度。他的身体成长到了五岁孩童的模样,但按离开培养皿的时间算,他仅仅“三岁”。
冰冷的实验室,熟悉的消毒水气味。嘉德罗斯习以为常地站上高精度检测平台,任由各种光线和探针扫描过他的身体。
安度因站在操作台前,神情专注,手指在虚拟键盘上飞快操作,各项生理指标和元力波动数据流水般在光幕上刷过。
嘉德罗斯的目光落在他花白的头发和专注的侧脸上。他记得……这个严谨到近乎刻板的男人,曾经告诉过他关于自己元力核心中那份独特雷系力量的来源——雷王星的大皇子,雷蛰。
“安度因。”嘉德罗斯忽然开口,声音在安静的实验室里显得格外清晰。
安度因操作的手指几不可察地停顿了半秒,随即恢复如常,微微侧身,恭敬地回应:“殿下,请吩咐。”
“这次战斗,”嘉德罗斯的声音带着一种刻意维持的平静,金色的眼瞳却紧盯着安度因,“遇到了一个……旗鼓相当的对手。他本身就有伤在身,状态不佳,却依然能与我周旋,不落下风。”他顿了顿,似乎在斟酌词句,缓缓陈述出那个最让他困惑的关键点,“最后,我凝聚了雷系元力攻击他,他没有躲开,攻击也命中了。但是……他毫发无损。为什么?”
安度因有条不紊的动作,出现了一刹那极其微妙的凝滞。他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操作台的光幕映在他镜片上,模糊了他的眼神,遮掩了眼底瞬间翻涌的惊涛骇浪。
他没想到……殿下竟然在那种情况下,与那位殿下交手了。
两个由圣空星尖端技术“参与”诞生的、堪称完美的“作品”,竟在那样的情况下相遇、碰撞?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混杂着某种宿命般的荒谬感、对两个“杰作”可能受损的惋惜,甚至是一丝隐秘的“造物主”般的感慨——瞬间掠过他的心头。
他脑海中闪过无数念头,最终沉淀为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再抬头时,脸上已恢复了惯常的平静,只是眼神深处多了一份难以言喻的复杂,如同看着命运无情的嘲弄。
他恭敬地沉声回答,声音在空旷的实验室里显得格外清晰:“殿下,因为您所动用的那份雷系元力……遭遇的并非‘陌生人’啊。”他抬起头,目光透过镜片,直视着嘉德罗斯那双充满疑惑的金瞳,一字一句道:“它感应到了,那是它曾经的、最初的归属。所以,它自行回避了。如同倦鸟归巢,本能地收起了利爪锋芒。”
“……”
嘉德罗斯的身体猛地一震,金瞳骤然收缩,仿佛被一道无形的闪电劈中!所有的困惑、所有的不解、所有源自元力核心深处的悸动与熟悉感……在这一刻,如同散落的拼图碎片,被安度因这轻描淡写却又石破天惊的一句话,瞬间严丝合缝地拼接在了一起。
原来如此!那并非错觉。那莫名的熟悉感,那攻击无效的诡异现象,那份元力传递而来的奇异舒适……根源竟在于此!
蛰……雷蛰。
那个隐姓埋名的称呼……蛰。
“他是……”嘉德罗斯的声音很轻,带着一种确认般的低喃。他看着安度因沉默却肯定的眼神,一切都已不言而喻。
“雷蛰……”
嘉德罗斯缓缓地、慢慢地念出这个名字,每一个音节都仿佛在舌尖上细细品味、反复咀嚼。这个名字不再是冰冷的资料库记录,它承载了极冻星上那惊心动魄的交锋,承载了面具下惊鸿一瞥的震撼,更承载了那份源自元力最深处的、无法言喻的共鸣与联系。
他小小的脸上,那惯有的倨傲和烦躁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前所未有的、深沉的、晦暗不明的神色。金色的眼瞳深处,仿佛有风暴在酝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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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疾风之地】
疾风之地呼啸的风声穿过临时通讯器的拾音孔,带着沙砾摩擦的噪音。
光幕上,菲利斯那张猫脸上依旧是惯常的、带着点不耐烦的傲娇表情,金色的竖瞳扫视着屏幕外,尾巴尖不耐烦地拍打着地面:“……总之,赞德这小子这次没费多少功夫,看来下次得给他安排点难度更大的,不然尾巴都要翘到天上去了……喂!臭小子!说你呢!得意什么!”光幕外传来赞德得意洋洋的抗议声。
菲利斯正准备再教训两句,话头却猛地顿住了。他敏锐地察觉到光幕另一端传来的不同寻常的寂静。他金色的竖瞳锐利地聚焦到炎焱的脸上——那张总是带着点潇洒不羁、或是沉稳可靠神情的脸,此刻却阴沉得可怕。仿佛暴风雨来临前压抑的天空,眼底交织着愤怒、自责、苦涩,还有一种近乎绝望的沉重。
“……老炎?”菲利斯的声音瞬间沉了下去,所有的调侃消失无踪,连尾巴都下意识地绷紧竖立起来,如同遇到强敌时的警戒状态,“发生什么事了?”
炎焱的喉结艰难地滚动了一下,仿佛每一个字都重若千斤,带着砂纸摩擦般的粗粝感:“……小蛰……被他的仇家……带走了。”他深吸一口气,才艰难地吐出后面更沉重的字眼,“重伤……下落不明。”
空气仿佛瞬间凝固了。菲利斯脸上的表情彻底沉了下去,那双橙红色的竖瞳里寒光闪烁。他身后的安迷修原本正仰着小脸崇拜地看着赞德师兄凯旋,此刻也敏锐地捕捉到了师父骤然变化的可怕气场和话语中的信息,小脸瞬间煞白,大大的眼睛里盛满了担忧和难过,小手紧紧揪住了师父的裤腿。
“嘿!小菜一碟!”赞德扛着重剑,抹了把额头的汗,带着一贯玩世不恭的笑容大步流星地走回来,准备迎接师父的例行嘲讽。然而,当他走近,看清光幕上炎焱那副从未有过的可怕脸色,以及菲利斯和安迷修同样凝重得吓人的表情时,他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
“……喂喂,”赞德扯了扯嘴角,试图用惯常的嬉皮笑脸打破这令人窒息的气氛,“你们这表情怎么回事?跟天塌了似的……我可没失败啊?师父,你看我这次多利索!”他故作轻松地拍了拍重剑。
然而,菲利斯没有回头,安迷修也低着头,小小的肩膀垮着,浅绿的眼眸里盛满了担忧和难过,小手紧紧攥着衣角。
一种冰冷的不安感,如同毒蛇般瞬间缠绕上赞德的心脏,让他脸上的笑容再也维持不住,一点点僵硬、褪色。
菲利斯终于转过头,看向赞德,那张猫脸上是前所未有的凝重。他似乎在斟酌如何开口,最终还是选择了最直接的方式:“你师兄,蛰,”他清晰地吐出那个名字,“被仇家带走了。重伤,下落不明。”
“……”
赞德脸上的最后一丝血色也褪尽了。他站在那里,背上的重剑似乎变得无比沉重。难以置信……他以为自己听错了,那个强大、冷静、像冰原孤狼一样的蛰师兄,重伤?被带走?下落不明?
一股冰冷的、混杂着惊怒和某种更深沉情绪的风暴,在他金红的眼瞳深处疯狂凝聚、翻涌。他握着重剑的手,指节因为过度用力而泛出青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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冰冷的房间里,只剩下单调的白、蓝、黑三色。派厄斯离开后,那种无形的、令人窒息的压迫感似乎减轻了一些,但取而代之的是更深的孤寂和未知的威胁。房间里只有一个沉默的仿生人,如同雕塑般立在角落,蓝色的电子眼无声地扫描着。
雷蛰尝试打破这令人压抑的寂静。
“这里是什么地方?”他走到仿生人面前,声音清冷。
仿生人毫无情绪波动地回答:“这里是您的休息区域,访客。”
“为什么把我留在这里?”雷蛰追问。
“这是您未来的驻留地,访客。请安心休养。”仿生人的回答依旧刻板,滴水不漏。
雷蛰的目光扫过房间里那些冰冷的线条和毫无生气的装饰,继续试探:“‘驻留地’?意思是,我将长期停留于此?”
“是的,访客。在派厄斯大人返回前,这里将是您的居所。”仿生人确认。
“‘返回’之后呢?”雷蛰捕捉到了关键的时间节点,“他回来之后,我就能离开?”
仿生人似乎进行了一次极短暂的逻辑运算:“派厄斯大人返回后,将进行‘改造和创造’流程。您作为核心素材,将进入下一阶段。”
“核心素材……改造和创造……”雷蛰低声重复着这几个冰冷的词汇,蓝紫色的眼瞳深处,寒意骤凝。派厄斯所谓的“看着他”,原来真正的目的是将他当作“素材”,进行某种未知的“改造”。那个红发天使漫不经心的话语背后,隐藏的竟是如此冷酷的意图——他成了待宰的羔羊,被圈养在这纯白的囚笼里,只等屠夫归来。
一股冰冷的愤怒和强烈的危机感瞬间攫住了他。他猛地起身,走到那扇看起来像是窗户的地方。外面是虚假的、生机勃勃的森林景象。他伸出手,试探性地摸向窗棂——
指尖毫无阻碍地穿透了那逼真的影像,只触碰到一片冰冷的、坚硬的、无形的能量壁垒。原来连这唯一的“风景”,都只是精心编织的骗局。
这里根本就是一个彻底封闭的牢笼。
雷蛰收回手,指尖残留着触碰能量壁垒带来的细微麻痹感。他走回床边坐下,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大脑飞速运转。力量神使的领域,派厄斯的实力,严密的监视,未知的改造……该如何破局?硬闯无异于自寻死路,等待更是坐以待毙……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寂静与思考中,一个熟悉又突兀的、带着活泼好奇的声音,毫无征兆地、直接在他耳边响了起来。
“唔……终于、打通了!”那声音带着如释重负的雀跃,忽高忽低,忽左忽右,仿佛一个顽皮的孩子在绕着雷蛰奔跑,“一醒我就来找你了,雷蛰!你怎么这么难找呀?是在和我玩捉迷藏吗?”
是那个从凹凸星和他一起离开的小男孩!
雷蛰的身体瞬间绷紧,蓝紫色的眼瞳猛地睁大。但他面上依旧维持着绝对的平静,甚至连呼吸的频率都没有改变分毫。
他不动声色地微微偏头,目光锐利如刀锋般扫向角落里的仿生人——那冰冷的机械造物依旧一动不动,蓝色的电子眼平稳地扫描着空气,对小黑洞的声音和存在毫无反应
“唔……”小黑洞的声音带着点困惑,像是在思考。随即,他似乎恍然大悟,“哦!我知道了,有‘眼睛’在看着我们玩游戏啊,真讨厌!”
他的话音刚落,角落里那个仿生人扫描的蓝色电子眼,毫无预兆地“啪”一下,瞬间切换成了刺目的、如同凝固血液般的猩红色!整个仿生人如同被切断了电源般,彻底僵直不动了。
“好啦!”小黑洞的声音恢复了欢快,“现在没有人能看我们啦!雷蛰雷蛰,”
那声音充满了纯粹的、孩子般的期待和兴奋。
“我们来玩游戏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