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薄雾尚未完全散去,带着草木清香的凉意丝丝缕缕地沁入石屋。炎焱在窗外鸟雀的啁啾声中睁开眼,习惯性地打了个哈欠,舒展了一下筋骨。目光习惯性地扫向屋内另一张床铺——那是他特意清理出来给雷蛰睡的,自己则打了地铺。
然而,那张床铺早已收拾得整整齐齐,被褥叠得棱角分明,一丝不苟。而床铺的主人,此刻正安静地坐在屋内唯一的那张简陋木桌前。
雷蛰已经穿戴整齐,冰蓝色的长发束在脑后,银色的面具遮挡了面容,只露出线条清晰的下颌和薄唇。他背脊挺直,如同晨曦中一株沉静的雪松。桌上摊开一张粗糙的纸张,他正握着一支炭笔,专注地书写着什么,笔尖划过纸面发出极细微的沙沙声。晨光透过狭小的窗户,在他周身勾勒出一圈柔和的光晕,那份专注和沉静,让这简陋的石屋都显得格外安宁。
炎焱有些赧然地抓了抓自己睡得乱糟糟的灰发。自己这个做师父的,竟然比徒弟起得还晚!他连忙起身,动作麻利地穿好衣服,简单洗漱了一下,走到雷蛰身边。
“咳,早啊,小蛰。”炎焱的声音带着刚睡醒的沙哑,“怎么起这么早?昨晚训练那么累,该多歇歇。”他看向桌上那张纸。
雷蛰闻声停下笔,抬起头,蓝紫色的眼眸在面具后望向炎焱,平静地颔首:“导……师父,早安。”他的声音清冽,如同晨露滴落。“昨晚休息得很好。只是想着列一份更详尽的采购清单。”他将那张纸往炎焱的方向轻轻推了推,“昨天去了菲利斯师叔那里,看到一些情况。我想,除了之前列好的,或许还可以再添置些东西。”
炎焱拿起清单。上面的字迹清隽有力,条理分明:衣物被褥、日用杂物、食材调料……甚至工具和药品都分门别类,数量预估得精准。其细致程度,远超一个初来乍到的少年该有的思虑。
“嚯,想的这么周到啊……”炎焱挑眉感慨着。
他粗糙的手指顺着条目往下滑,在“武器”一栏停住。那里清晰地写着:训练用单手剑(常规)x1;备用训练剑(轻质)x1;双刃短刀(标准款)x1对;训练用短匕(轻巧型)x1对。
“嗯?”炎焱摩挲着冒出胡茬的下巴,指着那两对短刀,“这对双刀是……?”他记得雷蛰的主武器是长枪,副武器是那双冰晶凝结的短刀(因为没来得及采买,雷蛰暂时拿元力制品替代了),风格凛冽。清单上多出的一对标准款双刀,还有特意标注“轻巧型”的短匕,显然别有用途。
雷蛰的目光落在清单上,声音平稳:“双刃短刀,是我习惯用的副武器形制,备一对无妨。”他解释完,指尖轻轻点在“训练用短匕(轻巧型)x1对”上,语气里罕见地带上一丝不确定,仿佛担心自己的擅自决定是否越界,“这一对……是想给安迷修准备的。”
“给安迷修?”炎焱有些意外。
“嗯。”雷蛰点头,声音恢复了惯常的分析语调,“观察过安迷修的身体素质、力量基础和反应速度。他现在年纪小,骨骼肌肉还在长,力气有限。重剑或长武器对他负担太大,不好掌握,还可能伤到筋骨。
小巧、轻快、好掌控的短刀或匕首,作为现阶段的防身练习武器,或者以后的副武器,会更适合。能练手腕力量、步法、反应,也能培养近身缠斗的感觉。”他顿了顿,补充道,“当然,最终得菲利斯师叔决定。”
炎焱愣住了,随即心头涌上一股暖流和更深的感慨。
他看着眼前条理清晰、处处为他人着想的少年,心思竟然细腻到这种地步,远超同龄。不仅观察到了安迷修的需求,还周到地考虑到了适合他年龄体型的武器类型。
“哈哈,想得很周到!”炎焱笑了,拍拍雷蛰的肩膀,“是个好提议,菲利斯那家伙呀,嘴硬心软,双剑剑术其实是他的看家本事之一,只是很久没展示过了。回头我和他说,他会觉得合适的。”他仿佛已经能看到菲利斯那别扭猫脸上可能出现的惊讶表情了。
他目光又落回清单上那对标准双刀,带着几分好奇追问:“说起来,小蛰,你的主武器……是长枪吧,我看你体术和剑术都相当了得,本以为你是主手剑。”
雷蛰微微颔首:“是长枪。枪的范围和控制更强,而且,长枪是家族的传承。”
“那,为什么想着给副武器安排一对短剑呢?这搭配倒是挺特别。”炎焱饶有兴致。
“习惯了。”雷蛰的声音很平静,听不出情绪,“以前……太年幼,身体条件限制很大。教导我的教官权衡利弊之后,认为双短刀更适合那个阶段的我发挥速度和灵活性,也更容易上手掌握核心发力技巧。久而久之,就成了习惯。”他顿了顿,目光扫过清单上那对轻巧的短匕,“所以,看到安迷修,对比他和我当时的情况,觉得一对匕首或许也适合他起步。”
炎焱心中微震。又是“年幼”,又是“教官权衡”。
他几乎能想象一个比安迷修还小的孩子,握着对他来说可能都嫌沉的短刀,在严厉的教导下挥汗如雨的样……这份细心,是否也源于他自己曾缺失的、没有被细致考虑和照顾过的童年?
炎焱看向雷蛰的眼神里,赞叹之余,又添了几分不易察觉的心疼和更深的好奇。
这孩子过去……是在某个纪律严明的组织或军队里受训的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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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的集市,褪去了午后的喧嚣,弥漫着一种生机勃勃的清新。露水挂在菜叶上,折射着朝阳的光芒。各种摊贩刚刚支起,带着露水的新鲜蔬果、刚出炉的面包香气、还有鱼摊特有的咸腥味交织在一起,充满了生活的烟火气。
炎焱显然是这里的熟面孔,刚踏入集市,热情的招呼就扑面而来。
“哟!炎焱大人!早啊!带小徒弟来采购?”卖肉的大叔嗓门洪亮,挥舞着油亮的砍刀。
“炎焱大人!看看我这新到的土豆!又大又面!”挎菜篮的老婆婆笑得慈祥。
“炎焱大人!尝尝刚烤的苹果派?给您漂亮小徒弟也来一块!”面包店胖乎乎的老板老约翰热情招呼,目光落在炎焱身旁安静的身影上,毫不掩饰喜爱,“哎哟,瞧瞧这孩子!戴着面具都挡不住这通身的气派!头发跟冰川河流似的,身板又直!炎焱大人,您可收了个好徒弟啊!”
“哎呦,这是炎焱骑士新收的小徒弟啊?真是个标致孩子!”一位挎着菜篮的老奶奶笑眯眯地看着雷蛰,满是皱纹的脸笑得像朵菊花,“瞧瞧这模样,头发颜色真少见,跟雪山下的冰花似的,真漂亮!”
“是啊是啊,一看就是个聪明懂事的乖孩子!”旁边一位拄着拐杖的老爷爷也附和道,语气里满是长辈对晚辈的纯粹喜爱和直白的夸赞。
连路过的小孩,也会扯着妈妈的衣角,指着雷蛰冰蓝色的长发小声说:“妈妈,那个姐姐的头发像会发光诶……”然后被不好意思的女人揉了揉脑袋纠正道:“那是哥哥,不是姐姐……”
这些夸赞并非阿谀奉承,而是发自内心的、对小辈的喜爱和欣赏,质朴而真诚。它们像温暖的溪流,猝不及防地包裹住了雷蛰。
他习惯了陌生人审视、警惕、畏惧、甚至贪婪垂涎的目光,却很少面对这种纯粹的、不掺杂质的善意。他微微垂下眼帘,面具遮挡下的耳尖,不受控制地悄悄染上了一层极淡的粉色,如同初绽的樱花。他有些不自在地微微侧了侧身,轻轻“嗯”了一声作为回应,声音低得几乎被集市的人声淹没。
炎焱敏锐地捕捉到了雷蛰那一瞬间的细微局促,心中了然,暗自好笑,却也觉得温暖。他不动声色地挡了挡那些过于热情的目光,带着雷蛰快步走向目标店铺。
他们按清单采购。在朴素的成衣铺,雷蛰挑的全是结实耐磨的粗棉布和亚麻布,款式简单,颜色耐脏,没有任何特殊要求。结账时,雷蛰动作自然地拿出钱袋,在炎焱开口前就付清了款项,流畅得像理所当然。
“哎,小蛰,这个师父来……”炎焱想拦。
“是学生应当的。”雷蛰的声音平稳,却带着坚持。他不仅付了自己的份,还不动声色地多拿了几块厚棉布、几包耐存的干粮、一小罐品质不错的伤药——数量都明显超出了两人所需。炎焱心知肚明,这是给菲利斯师徒带的。这孩子,嘴上不说,行动上却处处透着细心和体贴。
等两人抱着大包小包的东西,几乎要被淹没在各种物资中地踏上归途,雷蛰停下脚步,对炎焱说:“导、师父,我想先去一趟停泊港,拿点东西。”
炎焱有些意外,随即点头:“行,顺路。走。”
骑士星的飞船停泊港位于小镇边缘,规模不大,但管理还算有序。雷蛰那艘线条流畅、明显价值不菲的高速飞船“跃羚号”停在一个位置极佳、防护严密的泊位里,显然支付了不菲的看护费,光洁的船身在阳光下熠熠生辉,与周围略显陈旧的民用飞船形成鲜明对比。
炎焱站在飞船外,看着雷蛰用终端验证身份,舱门无声滑开。他抱着东西在外面等,心里琢磨着:这孩子是要拿什么贵重物品?衣服?器具?还是之前在自己家乡带来的什么精致的生活用品?毕竟看他飞船的档次,里面的东西肯定不一般。
然而,当雷蛰的身影重新出现在舱门口时,他手里拿着的既非华服美食,也非珍奇玩物,而是——几本书。
书页有些泛黄,但保存得相当完好。封面是硬质的皮革或厚纸板,上面印着古朴的花纹和标题。
炎焱愣住了,看着雷蛰小心地抱着那几本书走下来,舱门在他身后无声关闭。
“书?”炎焱忍不住出声,语气充满了惊讶,“怎么想着带这个?”这实在出乎他的意料。
雷蛰走到他面前,将其中几本稍微薄一些、封面图案也更活泼一些的书递向炎焱,声音平静:“是带给安迷修的。”他想起布伦达缠着他讲故事时亮晶晶的眼睛,“科普类的图鉴,或者……冒险故事,”他指了指其中一本封面画着飞船的《星际战争史》,“也许赞德也能看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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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他觉得赞德的性子,未必能像自己当年那样沉浸于艰深的军事理论或历史典籍。
炎焱下意识地接过那几本书。低头看去,书封上印着色彩明快的插画和清晰的通用语标题。虽然不算崭新的畅销童书,但显然是被精心挑选和保存过的。
《星海奇航记》《机械花海历史》、《骑士道精神溯源》……
晨风吹拂,带着草木的气息,拂过雷蛰冰蓝色的发梢,也拂过炎焱手中那几本承载着知识与故事的书籍。炎焱看着眼前这个清冷、强大、背负着沉重过往的少年,又低头看看手中这些充满童趣和启蒙意味的书册,一种难以言喻的、混合着震撼、酸楚与无比柔软的情绪,如同潮水般瞬间淹没了他的心脏。
这孩子……是不是下意识地,想把那些他童年缺失的、属于普通孩子的温暖和好奇,都补偿给身边更小的孩子?这份过分的细心和体贴,背后藏着多少无声的遗憾?
压下翻涌的情绪,用力拍了拍雷蛰的肩膀,声音带着点不易察觉的沙哑:“好……我相信,小安和赞德会喜欢的。”
两人重新上路,沉默中带着一种默契的暖意。快回到圣殿后山那片熟悉的石屋时,炎焱侧过头,看向身边安静行走的少年。
“小蛰,”炎焱开口,声音温和,“回去安顿好这些东西后,能不能……给我展示一段你用长枪的战斗?”他看着雷蛰面具下转过来的目光,“就用你最习惯的方式,全力施为。让我看看你的枪路,或许能帮你看看有没有什么地方,我们能一起琢磨着改进一下?就当……一场师徒间的对练?”
雷蛰的脚步微微一顿,黑色面具遮挡了他的表情,但那双蓝紫色的眼睛在晨光中显得格外专注。他没有犹豫,迎着炎焱期待的目光,轻轻点了点头。
“好。”
“嘿别担心,、你师父我虽然不用长枪,但是以前呢,可是经常和用长枪的对手对练的。”
炎焱笑了,语气带着怀念的味道。
“她的枪术很强,也很独特,可惜只呆过一段时间,就继续去宇宙流浪了。”
雷蛰望着炎焱,听着他语调后淡淡的怅然和可惜。
“炎焱导师……师父,她是谁呢?”
雷蛰问。
“她没说过名字。”炎焱摩挲着下颚思索,忽然眼睛一亮,“说起来,我第一次在酒馆见到你,就感觉某一瞬间你的行事风格很像她。”
他低头回望雷蛰,笑容扩大,带着点发现趣事的雀跃:“啊、对,就是在付钱的时候!”他模仿着当时的情景,语气肯定,“都是一样,直接掏出俩金币,往柜台上一放,说:‘结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