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彻底褪去,星辰点缀着骑士星深紫色的天幕。训练场巨大的石灯柱次第亮起,昏黄的光晕在冰冷坚硬的石地上投下长长的影子,空气中弥漫着尘土、汗水和青草混合的气息。
场地的东侧,空气仿佛被无形的重压凝固。雷蛰的身影在灯光下拉得很长。他赤着上身,线条流畅的肌肉在汗水的浸润下泛着冷玉般的光泽,冰蓝色的长发束成利落的马尾,随着每一个动作甩动。他的手中握着一柄沉重的训练用铁剑,正重复着最基础的劈砍动作。
“铿!铿!铿!”
剑刃破空的锐响和砸在特制石墩上的沉闷撞击声,以一种近乎冷酷的节奏回荡着。
每一次挥砍都凝聚着全身的力量,从肩背到腰腹,再到绷紧的小腿,动作精准得如同经过最严密的机械校准。汗水早已浸透了他束发的布带,顺着冷白的脸颊、脖颈、锁骨蜿蜒而下,最终在紧实的腰腹处汇聚,滴落在脚下被踩踏得坚实的土地上,晕开深色的圆点。计数早已超过八百,但他没有丝毫停歇的迹象,仿佛那具年轻的身体里蕴藏着一台不知疲倦的引擎。唯有那双透过面具缝隙显露的蓝紫色眼眸深处,偶尔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又被更深的专注瞬间压下。
训练场的西侧,强度稍弱但同样不容小觑。赞德正与菲利斯进行着高强度的闪避对练。菲利斯的猫爪带着残影,角度刁钻,赞德则凭借灵巧的身形和反应左突右闪,墨绿色的发辫在空中甩动。他身上的训练服也早已湿透,每一次闪避都伴随着急促的喘息。菲利斯金色的猫瞳紧紧盯着徒弟,偶尔出声纠正:
“重心、下盘要稳!”
“预判!别等爪子到眼前才动!”
赞德虽然被打得连连后退,手臂上、腿上不断增添着红痕,可他却一反常态地没有抱怨,只是紧抿着唇,眼神里憋着一股不服输的狠劲。汗水糊住了他的视线,他用力甩头,继续格挡、闪避,偶尔发出一两声闷哼或压抑的痛呼,顶多就是小声嘀咕一句“嘶……老猫头下手真黑”,随即又咬牙迎上去。
菲利斯虽然依旧板着脸,但尾巴尖却在不经意间轻轻晃动着,泄露了一丝难得的满意——这小子今天,是真的在拼命。
他抖了抖耳朵,攻击的节奏却微妙地调整了一瞬,给了赞德一丝喘息和调整的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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刚结束挥剑任务的雷蛰在短暂休息后,身影已经出现在不远处的敏捷训练区,与炎焱的进行着令人眼花缭乱的攻防。
炎焱并未动用元力,仅凭纯粹的体术和战斗经验,他的动作如同沉稳的山岳,每一次出手都带着预判般的精准,指掌拳肘皆化为致命的武器,封锁着雷蛰所有的闪避空间。雷蛰则像一道在风暴中穿梭的幽影,凭借惊人的反应速度和身体柔韧性,在方寸之地辗转腾挪,险之又险地避开炎焱刁钻的擒拿与锁技。
空气被他们的动作搅动,发出短促的呼啸。规则简单而残酷:在限定时间内,被炎焱成功抓住或锁住要害的次数,不能超过五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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训练场边缘的阴影里,一个小小的身影蜷缩着。安迷修抱着自己的膝盖,下巴搁在臂弯里,赭石色的头发在夜风中显得有些凌乱。他原本是等不到师父和赞德师兄回来,才循着声音摸到训练场的。
他清澈的浅色绿眸一会儿追随着西侧雷蛰那不知疲倦挥剑的挺拔身影,一会儿又转向东侧在菲利斯攻势下顽强闪避的赞德。
“蛰师兄好厉害……赞德师兄也好厉害……”他小声地喃喃自语,稚嫩的脸上写满了憧憬。看着师兄们挥汗如雨、咬牙坚持的模样,小小的骑士种子在他心里悄然发芽——他以后也要变得这么强,像师兄们一样,不,像师父一样厉害!
远处森林里传来规律的若隐若现的虫鸣,混合着训练场传来的规律声响——铁剑破空声、木剑交击声、沉重的脚步声、压抑的喘息声——仿佛构成了一首奇特的催眠曲。安迷修的眼皮越来越沉,小脑袋像小鸡啄米般一点一点,一个,两个……哈欠不受控制地冒出来,长长的睫毛像小扇子般扑闪着,最终沉重地合上。他再也抵挡不住汹涌的睡意,身体慢慢歪倒,蜷缩在柔软的草地上,抱着膝盖的手也松开了,呼吸变得均匀绵长,彻底沉入了梦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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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在汗水和喘息中流逝。
“呼……哈……哈……”赞德终于被菲利斯叫停,整个人像刚从水里捞出来一样,双腿抖得像筛糠,连站直的力气都没有了,只能双手撑着膝盖,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肺里火烧火燎。菲利斯走到他身边,看着徒弟这副狼狈却异常“老实”的模样,难得没有出言讽刺,只是用尾巴不轻不重地扫了一下赞德的小腿:“行了,今天到此为止。”
赞德连翻白眼的力气都没了,只从喉咙里发出一声模糊的呜咽,表示自己听到了,但身体实在动不了。
菲利斯看着他那副惨样,终究是没再说什么。这小子今天的表现,确实超出了他的预期。他弯下腰,动作算不上温柔,但也没再下黑手,一把抓住赞德的胳膊,像拖麻袋一样把他从地上拽起来,让他半靠在自己身上,然后架着他,一步一步往住所方向挪去。
刚走出训练场边缘没多远,菲利斯就看到了蜷缩在树下草地上睡得正香的安迷修。小家伙的脸颊被灯光映得暖白,嘴角还带着一丝满足的笑意,仿佛梦到了什么好事。
菲利斯顿时僵住了,猫耳为难地抖了抖。拖着个半死不活的大号“麻袋”已经够费劲了,现在地上还躺着个睡得不省人事的小的……这可怎么办?他总不能把小的也拖回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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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在这时,另一边的训练也宣告结束。
炎焱看着眼前微微喘息,汗如雨下却依旧站得笔直的雷蛰,眼中是毫不掩饰的惊叹。那八百次挥剑、负重长跑、以及与自己高强度的对练——雷蛰最终被抓到的次数是三次,这一系列足以让青年骑士都瘫软在地的训练量下来,雷蛰虽然疲惫,但眼神依旧清明,脊梁依旧挺直,那份可怕的意志力和耐力,远远超出了一个孩子、甚至许多成年人的范畴。
“走了,小蛰。”炎焱招呼道。
两人也朝着菲利斯的方向走来。
炎焱一眼就看到了菲利斯的窘境和他脚边睡着的安迷修。不等炎焱开口,雷蛰已经平静地走了过去,在安迷修身边蹲下。
他动作轻柔地拨开小家伙脸上沾着的碎发,然后伸出双臂,小心翼翼地将安迷修抱了起来。安迷修在睡梦中似乎感觉到了熟悉的清冷气息,迷迷糊糊地睁开一条眼缝,朦胧中看到雷蛰面具的下半部分,小脑袋下意识地在雷蛰带着汗意却依旧清冽气息的颈窝处蹭了蹭,找到一个更舒服的姿势,咂咂嘴,小手还无意识地攥住了雷蛰肩头一缕冰蓝色的发丝,嘟囔了一句模糊不清的“师兄……好厉害……”然后又沉沉睡去,呼吸均匀。
炎焱看着雷蛰稳稳抱着安迷修,气息虽然比训练时急促,却远未到力竭的地步,甚至连赞德那种近乎虚脱的疲惫感都看不到。他忍不住再次仔细打量这个新收的弟子,心中的惊叹几乎要满溢出来。
“你这小子……”炎焱走近几步,声音带着探究,“真不累?”
雷蛰调整了一下抱着安迷修的姿势,让小家伙睡得更安稳些,闻言微微侧头看向炎焱,声音透过面具传来,带着运动后的微喘,却异常平稳:“还好。”
炎焱的目光在他汗湿却依旧挺拔的背脊上停留片刻,状似不经意地开口,像是在为后续训练计划做考量:“以前……做过类似的耐力训练么,强度如何?我好心里有个数,安排后面的计划。”他尽量让语气显得平常。
雷蛰抱着安迷修,脚步未停,跟着炎焱和拖着赞德的菲利斯一起往回走。他沉默了几秒,似乎在衡量什么,最终觉得这并非需要隐瞒的核心秘密,便如实回答:“是的。有过。”他的语气淡然得像在陈述一件与自己无关的小事,“最长记录,是持续71小时的战斗生存考核,期间需要保持高度警戒,应对突袭、环境变化和资源获取。”
雷蛰似乎没注意到身后瞬间凝固的气氛,又补充了一句,带着点客观评估的意味:“不过那是很多年前的记录了。这些年,我并没有刻意进行过类似的极限耐力测试,所以现在的具体上限,我并不清楚。”
菲利斯金色的猫瞳在昏暗中闪烁着复杂的光芒,他拖着赞德的手臂不自觉地用力了几分。赞德彻底清醒了,他不再装死,目光复杂地盯着雷蛰抱着安迷修的背影,那冰蓝色的发尾在夜风中轻轻晃动,此刻在他眼中却仿佛染上了一层难以言喻的沉重。
71小时?战斗生存考核?
这根本不是普通的“耐力训练”!
这是给孩子的极限考验吗!还是在“野外战斗”的条件下……军队都没这么考核的吧?!
炎焱感觉自己的喉咙有点干涩,他清了清嗓子,压下心头的惊涛骇浪,尽量让声音听起来自然:“那是……几年前的事情?”他需要确认。
雷蛰的脚步依旧平稳,抱着安迷修的手臂没有一丝颤抖。他略微思考了一下,给出了一个让在场所有人呼吸都为之一滞的答案:
“4年前。”
雷蛰回答得干脆利落。
四年前……
炎焱在心中飞快地计算着。
雷蛰今年九岁……四年前,他只有五岁。
一个五岁的孩子——持续71小时的高强度野外战斗生存训练?
空气仿佛瞬间凝固了。夜晚的凉风吹过林间小径,树叶沙沙作响,却驱不散这突如其来的沉重与压抑。
炎焱感觉心头有些沉甸甸的。他侧头看向雷蛰,面具遮挡了少年的表情,只能看到他线条优美的下颌和紧抿的唇。那平静叙述的模样,与话语中透露出的残酷过往形成了令人心头发紧的割裂感。
他无法想象,一个本该在父母膝下承欢、无忧无虑的五岁孩童,是如何在那个年纪承受那样地狱般的磨砺?
他看着雷蛰在月光下显得格外清瘦却挺直的背影,那份远超常人的坚韧和忍耐,似乎在这一刻找到了一个沉重得令人窒息的注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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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时间,只有脚步声在寂静的小路上回响。没有人说话,一种沉甸甸的、带着震撼与些许无言的悲悯的情绪笼罩着他们。训练后的疲惫仿佛被这残酷的过往冲刷得无影无踪,只剩下沉甸甸的震惊和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在空气中弥漫,似乎也带上了几分沉郁。
幸好,菲利斯居住的石屋很快出现在视线里。这沉默而压抑的氛围才被打破。
“到了。”菲利斯的声音有些低沉干涩,他率先推开了简陋的木门。
雷蛰抱着安迷修走进石屋。屋内的陈设映入眼帘,和炎焱的屋子一样,简洁、陈旧,甚至显得有些拥挤。一张大床,一张小床,一张桌子,几把椅子,墙上挂着训练用的木剑和盾牌,角落里堆着些杂物。生活的痕迹清晰可见,却也透着岁月的磨损。他将安迷修轻轻放在那张属于他的小床上,替他拉好薄被。
“谢了。”菲利斯的声音打破了屋内的沉寂,他简短地对雷蛰说道,目光在熟睡的安迷修身上停留了一瞬。
“应该的。”雷蛰收回目光,声音依旧平静无波,仿佛刚才那段震撼的对话从未发生。
“那我们走了,好好休息。”炎焱站在门口,声音低沉地招呼道。
雷蛰最后看了一眼睡得香甜的安迷修和瘫在床上一动不动的赞德,转身走出了石屋,轻轻带上了门。
炎焱看着雷蛰走出来,深吸了一口夜晚微凉的空气,将心中翻涌的情绪暂时压下,用一种刻意轻松起来的语气对雷蛰说道:“好了,今天都辛苦了。回去好好休息。明天……”他顿了顿,似乎在寻找一个能冲淡刚才沉重气氛的话题,“明天我们去镇子上转转,给你采购些生活物品。总得像个真正的学徒样,不能总穿这一身练功服。”
雷蛰微微侧头看向笑容有些牵强的男人,月光落在他面具边缘,勾勒出冷冽的线条“好的,炎焱导师。”他轻轻应了一声,声音融入渐深的夜色里。
两人的身影重新没入通往炎焱石屋那更深沉的阴影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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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何时爬起来的赞德靠在门框边,看着他们离去的背影,尤其是雷蛰那挺直如松、仿佛能扛起一切重压的影子,眼神复杂难明。
五岁……71小时……
师兄……蛰……你到底经历过什么啊……
他甩了甩头,感觉身上的疲惫似乎都化作了某种沉甸甸的东西,压在了心头。菲利斯关上门,屋内只剩下油灯跳跃的微光,和两个各怀心事的师徒——以及一个酣睡的小徒弟的沉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