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四合,将骑士圣殿古朴的石墙染上一层温暖的橘红。菲利斯盘腿坐在训练场外凉亭的石凳上,尾巴尖无意识地轻点着地面,灰金色的眼睛半眯着,像是在假寐,耳朵却警觉地竖着。炎焱则随意地倚着亭柱,手里把玩着一个空酒囊,目光投向林间小径的尽头。
脚步声由远及近,沉稳的在前,稍显拖沓的在后。两道身影从渐暗的林荫中走出。
雷蛰的身影率先从林荫间走出。冰蓝色的长发束在脑后,几缕碎发垂落颊边,面具遮掩了他大半面容,只露出线条优美的下颌和紧抿的薄唇。他步履平稳,周身带着一丝完成任务后的清冷沉静。
紧随其后的赞德,却显得有些不同。他没有像往常那样,人未至声先到,用他那标志性的、带着点玩世不恭的调调大声嚷嚷“老猫头!老炎!我回来啦!”他只是沉默地跟在雷蛰身后,落后了半步,绿发似乎都失去了几分往日的张扬活力。
“回来了,”炎焱率先开口,脸上带着惯常的温和笑意,目光在两人身上扫过,“还顺利吧?”
菲利斯的耳朵动了动,敏锐地捕捉到了异样。他那双猫瞳倏地睁开,锐利的目光直接越过雷蛰,锁定在后面的赞德身上。这小子太安静了,安静得反常。
“嗯,一切顺利。”雷蛰简洁地应了一声,声音透过面具传来,带着惯有的清冷平静。
菲利斯只是盯着赞德。在他的目光投来时,赞德才像是被惊扰般,猛地从雷蛰背后闪出身形,脸上迅速堆起一个灿烂得过分的笑容,抬手用力揉了揉自己后脑勺的头发:“哈哈!老炎、有我俩出马当然是轻松搞定了~”他那笑声听起来有些干,揉头发的动作也带着点不自然的僵硬,仿佛牵扯到了什么隐痛,让他嘴角几不可察地抽搐了一下,硬生生把到嘴边的抽气声咽了回去。
菲利斯眯起了眼。这小子在强撑,而且笑得比哭还难看。
炎焱倒是没太在意赞德的细微异样,他更好奇事情的解决方式,转向雷蛰问道:“那伙地痞流氓最后怎么处置了?”
雷蛰的目光平静地迎上炎焱询问的眼神:“他们会在老杰克的店里免费帮忙,以工抵债。” 他的语气平淡得像在陈述一个既定事实,听不出任何邀功或得意的情绪。
“害,因为蛰师兄手段高明……” 赞德立刻接口,语气里带着一种近乎急于证明什么的急切。说完,他立刻感受到炎焱投来的、带着了然笑意的目光,那目光仿佛能穿透他强装的镇定,让他心底那点因惨败而起的郁闷和不自在无所遁形。
雷蛰无奈,替自己也替一时嘴快的赞德解释道:“不过是正当手段罢了。何况,是他们自己提出来的要求,我们仅仅是顺水推舟。”
他想他知道赞德为何如此。方才在小树林里的对练,赞德不仅武器上输了,引以为傲的体术更是被自己碾压得毫无还手之力,那干净利落的两招放倒,估计让他郁闷得不轻——雷蛰选择性忽略了赞德在对练后心不在焉的原因,那点小小的意外插曲被他理智地归入了“无足挂齿”的范畴。
赞德像是找到了台阶,立刻顺着雷蛰的话,几步蹭到菲利斯身边,催促道:“老猫头,走吧!”
菲利斯被他这突如其来的积极弄得一愣,金色的猫瞳里满是狐疑:“走?走什么?” 他一时没反应过来,压根没往训练那方面想。
“去训练啊!” 赞德回答得理所当然,仿佛这是他每天最热衷的活动。
“……”菲利斯差点被自己的口水呛到,金色的猫眼瞪得溜圆,耳朵“唰”地完全竖了起来:“……你?主动要求训练?”他怀疑自己是不是年纪大了出现了幻听,“希望你不是三分钟热度,心血来潮。”
话虽这么说,菲利斯还是利落地跳下了石凳。徒弟主动要求上进,他这个师父没有不支持的道理。“行吧,”他甩了甩尾巴,对炎焱和雷蛰道,“我先带这小子回去训练了。”说完,率先朝训练场方向走去。
“回见!”赞德朝炎焱和雷蛰挥了挥手,脸上还维持着那副“我很积极”的笑容,然后毫不犹豫甚至带着点迫不及待地快步追上了菲利斯,仿佛身后有什么在追赶。
炎焱看着赞德一反常态、连句抱怨都没有就直奔训练场的背影,若有所思地摩挲着下巴上并不存在的胡茬,“啧,难得啊……真不像这小子的风格。太阳真打西边出来了?” 他转头看向身边依旧沉默的雷蛰,带着点探究的意味,“是不是……这小子遇到什么事了?” 他直觉这反常跟刚才两人一起解决流氓的事情有关,甚至可能跟雷蛰本人有关。
雷蛰想起了赞德反复强调的“千万别告诉老炎和老猫头”的事,他答应了。所以雷蛰只是微微偏头,看向炎焱,面具遮挡了所有表情,唯有清冷的声音传出:“不清楚。” 顿了顿,他仿佛思考了一下,用一种极其认真、极其正经的语气补充道,“可能是……匡扶正义后,深受触动,决定更加努力地践行骑士信条了吧。”
“噗……” 炎焱被他这副煞有介事、一本正经胡扯的模样彻底逗乐了,爽朗的笑声在暮色中荡开,“哈哈哈!好好好,总归是件好事,管他什么原因呢!” 他拍了拍雷蛰的肩膀,“走吧,我们也别落下。等训练结束,一起去集市上给你添置点生活用品,总得像个样子。”
雷蛰轻轻“嗯”了一声,跟着炎焱也朝训练场走去。晚风吹拂着他的发梢,他心里掠过一丝淡淡的疑惑:赞德方才的沉默,似乎并非完全因为输了比试……那双总带着点玩世不恭笑意的金红异瞳里,好像藏着点别的、他一时没想明白的东西。那少年眼瞳中一闪而过的复杂情绪,像投入深潭的石子,只漾开一圈微澜,便沉入了幽深潭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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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倒退回不久前的林间空地。下午太阳的金辉透过枝叶缝隙,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锵!锵!锵!”
金属交击的脆响在寂静的林间格外清晰。
雷蛰手中的冰晶长剑挽出一道清冷的弧光,精准地格开赞德势大力沉的一记劈砍。剑身相触的瞬间,赞德能清晰地感受到对方手腕传来的稳定力量,巧妙地卸去了他重剑的大部分冲击。雷蛰的身形灵动如风,步伐变换间,赞德的每一次攻击都仿佛落在了空处,或是被那看似轻巧的剑招稳稳架住。
赞德咬紧牙关,眼眸中燃烧着不服输的火焰。他手中的重剑带着呼啸的风声,每一次劈砍都势大力沉,试图以绝对的力量劲道压制对方。然而,雷蛰的剑仿佛拥有生命,总能在他力量爆发的节点轻巧地一拨、一带,将他汹涌的力道巧妙地引向空处,让他有种一拳打在棉花上的憋闷感。愈发让他凝重的是,无论他如何发力,雷蛰招架的手臂都稳如磐石,身形没有丝毫动摇。
赞德的攻势越来越急,重剑带起的风声呼啸,却始终无法突破雷蛰那看似疏淡、实则密不透风的防御网。汗水顺着赞德的额角滑落,滴入脚下的草地。他咬紧牙关,再次旋身,重剑带着全身的力气横扫而出——
“铛——!”
冰晶长剑以一个刁钻的角度斜刺里点出,精准地击打在重剑力量最薄弱的剑脊处。一股巧劲传来,赞德只觉得手腕一麻,重剑竟险些脱手。就在他心神震荡的瞬间,一点冰冷的锋芒已如毒蛇吐信,悄无声息地停在了他颈侧的皮肤上,激起一阵细微的战栗。
空气仿佛凝固了,只有树叶的沙沙声和两人略显急促的呼吸。
赞德身体僵住,看着近在咫尺、泛着寒气的剑尖,喉结滚动了一下,最终泄气般地垂下握剑的手,声音带着挫败:“……我输了。武器对战方面,是你赢了。” 他不得不承认,在纯粹的技巧和战斗节奏掌控上,他和眼前这个自称“蛰”的少年有着不小的差距。
雷蛰手腕一翻,冰晶长剑化作点点晶莹的粒子消散在空气中。他收势站定,面具后的目光平静无波,似乎对这个结果早有预料。
“不过,”赞德猛地抬起头,眼中重新燃起战意,带着少年人特有的倔强,“再来一场、体术!我就不信了!” 他甩开重剑,摆出近身格斗的起手式,眼神锐利地盯着雷蛰,“让我看看,能跟老炎过那么多招的身手,到底有多厉害!” 他迫切地想在另一个领域找回场子。
雷蛰看着他不服输的样子,心底了然。
要彻底让一个人服气,就要在他最自信的领域将其击败。“如你所愿。”雷蛰微微颔首,做了一个简洁而沉稳的起手式,周身气息瞬间变得凝练。
“哼,来了!接招——!”赞德低喝一声,脚下发力,整个人如同离弦之箭冲向雷蛰,拳头裹挟着风声直击对方面门!他自信这一拳的速度和角度都无可挑剔。
然而,雷蛰的动作比他想象的更快,也更诡异。只见雷蛰不退反进,侧身让过拳锋的刹那,左手如灵蛇般搭上赞德的手腕,顺势一带,同时右脚闪电般勾向赞德的支撑脚踝。
借力打力,四两拨千斤。
赞德只觉得一股无法抗拒的力道牵引着自己,脚下瞬间失衡,整个人天旋地转。
砰!
他甚至没看清对方具体用了什么招式,后背已经结结实实地砸在了柔软的草地上,摔得他眼前金星乱冒,肺里的空气都被挤了出去。
“咳……”赞德懵了。太快了!他甚至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
“再来!”赞德猛地弹起身,压下翻涌的气血,眼神变得严肃。他不信邪!这次他更加谨慎,脚步变换,虚晃一招后,猛地矮身扫向雷蛰下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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雷蛰仿佛预判了他的动作,脚尖轻点地面,轻盈地跃起避开扫腿,落地时身体顺势下沉,手肘如同精准的攻城锤,狠狠撞向赞德因扫腿而暴露出的腰肋空档。
赞德大惊,仓促间只能双臂交叉格挡。
咚!
沉重的撞击感传来,赞德被撞得踉跄后退,双臂发麻。不等他调整重心,雷蛰的身影已如游影般贴了上来。
一抓、一拧、一压!
动作快如电光石火,流畅得令人惊叹。
赞德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再次狠狠摔倒在地。这一次,他甚至来不及挣扎,双手已经被反剪到腰后,被雷蛰用膝盖死死压住,整个上半身被牢牢按在草地上,脸颊贴着冰凉的泥土和青草的气息。
赞德彻底懵了。脸贴着冰冷湿润的泥土,他能清晰地闻到青草和泥土的气息,以及身后那人身上传来的、若有若无的冷冽气息。
体术上的差距……简直比武器对练还要巨大。
他引以为傲的身手,在对方眼里仿佛孩童的把戏。菲利斯的夸奖此刻像针一样刺着他。
“认输吗?” 雷蛰的声音从上方传来,依旧是那副平静无波的调子,听不出任何情绪。
赞德没有立刻回答。屈辱、不甘、震惊……还有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被绝对力量碾压后的奇异悸动,在他胸腔里翻涌。他沉默着,身体因用力挣扎而微微颤抖,却无法撼动身后那稳如磐石的压制分毫。
雷蛰等了片刻,没有听到回答,心中微感奇怪。他确信自己收敛了力道,并未真正伤到对方。难道是刚才摔倒时碰到了哪里?他略一犹豫,手上的力道下意识地松了几分,想低头查看一下赞德的情况。
“还好么?” 他问道,声音里难得带上了一丝探询。
就在这力道松懈的刹那——
身下的赞德眼中精光一闪,积蓄的力量猛然爆发。他反剪在身后的双手并非毫无作为,此刻如同铁钳般骤然发力,死死扣住了雷蛰压制他的手腕,同时腰腹核心力量瞬间绷紧,借着雷蛰放松的瞬间,如同被压缩到极致的弹簧,猛地一个翻身!
雷蛰猝不及防!他完全没料到赞德在完全被压制的情况下还能爆发出这样的力量和巧劲,更没料到他会用这种近乎耍赖的方式反击。重心瞬间被破坏,整个人被赞德这股蛮力带得失去了平衡,惊呼声卡在喉咙里,两人一同翻滚着重重摔倒在地。
这一次,攻守易形。
赞德占据了上风。他双腿交叉,如同铁锁般牢牢绞缠住雷蛰的双膝,限制了他的下肢发力,脸上带着一种恶作剧得逞般的、略显狼狈的笑容,胸膛剧烈起伏着,看着被他压在身下的雷蛰。
“嘿嘿……刚才,是我输了。” 赞德喘着气,率先开口承认,脸上的笑容带着点孩子气的狡黠,却又坦荡。
他并未继续攻击,只是这样制住对方。
雷蛰躺在草地上,面具在刚才的翻滚中有些歪斜,露出了线条优美的下巴和紧抿的唇。他眼中闪过一丝愕然,但很快又恢复了那深潭般的平静。他看着上方赞德那张带着汗水和草屑、却笑得异常生动的脸,没有挣扎,也没有动怒,仿佛被制住的不是自己。
赞德渐渐收敛了笑容。他预想中的愤怒、指责,或者至少是无奈的神情,在雷蛰脸上都看不到。那双蓝紫色的眼眸透过面具的缝隙望着他,平静得让他心里有些发毛,甚至……有些失落?他更希望看到对方更生动的反应,哪怕是生气也好。
“你……” 赞德的声音低了下来,带着点试探,“你都不生气吗?”
“生气?” 雷蛰的声音透过面具传来,带着一丝真实的疑惑,“为什么要生气?”
“因为我耍赖了啊!” 赞德忍不住提高了声音,“刚才那样……根本就是偷袭加耍赖!”
雷蛰沉默了一瞬,似乎在认真思考赞德的逻辑。然后,他用一种极其客观,仿佛在分析战局般的语气回答:“不算耍赖。对决尚未结束,你并未认输。任何手段在胜负未分前皆可使用。是我疏忽了你的反抗意志和能力,判断失误,未能及时巩固胜局。是我的问题。” 他一板一眼,条理清晰,把责任归咎于自己。
“……” 赞德彻底无语了。他看着雷蛰那副认真分析、完全不以为意的样子,只觉得一股深深的无力感涌了上来。跟这种人较劲,仿佛一拳打在棉花上,连个响动都没有。
他叹了口气,像泄了气的皮球,松开了绞缠的双腿,整个人瘫倒在雷蛰旁边的草地上,望着头顶被枝叶切割的天空,大口喘着气。
雷蛰没有立刻起身,只是躺在那里,侧过头看了赞德一眼,随即才缓缓坐起,动作从容地拍打着白色劲装上沾染的草屑和泥土。然后,他朝还躺在地上的赞德伸出了一只手。
赞德看着伸到眼前骨节分明的手,愣了一下,随即嘴角又勾起一个弧度,抬手用力握了上去。雷蛰的手很凉,带着一种玉石般的质感,他借着力道站起身,拍了拍自己身上的草叶灰尘,掩饰着方才一瞬间的心跳失序。
“啧,”赞德环顾四周,又低头看了看自己和雷蛰身上狼狈的痕迹,特别是雷蛰白衣上明显的草渍和泥土印子,“我们这副样子可不能直接回去,不然被老炎和老猫头看出来我们私下有对练,非得挨训不可。”他指了指不远处传来潺潺水声的方向,“去那边小溪洗洗整理一下吧?”
雷蛰顺着他的目光看去,点了点头:“嗯。”
——————
林间小溪在暮色中流淌,水面倒映着天空残余的霞光和逐渐亮起的星子,浮光跃金。雷蛰在一块光滑的大石旁蹲下,掬起清凉的溪水,仔细擦拭着衣襟和袖口沾染的泥土。水流浸润了布料,留下深色的水痕。
赞德也在不远处撩水洗着脸,冰凉的溪水让他脸上的燥热和淤青的刺痛稍微缓解。他甩了甩手上的水珠,目光却不由自主地飘向那个沉默擦拭的身影。夕阳的余晖勾勒出雷蛰专注的侧影,面具遮挡了表情,只留下一种近乎永恒的、拒人千里的沉静。
他整着整着自己被扯乱的衣襟,动作渐渐慢了下来。他盯着雷蛰的背影,忽然开口,声音在潺潺水声中显得有些突兀:
“喂,蛰。”
雷蛰擦拭的动作微微一顿,没有回头,只是轻轻“嗯?”了一声,表示在听。
“你这样……整天紧绷着自己,”赞德几步走到雷蛰旁边,学着他的样子蹲下,手肘支在膝盖上,歪头看着雷蛰线条优美的下颌,“不累吗?”
在赞德看来,雷蛰的一言一行,甚至每一个细微的动作,都仿佛被无形的尺规丈量过,被框在一个名为“完美”或“克制”的框架里。除了那次醉酒后的意外失态,他几乎没见过雷蛰有过任何“失态”的瞬间,永远那么……不苟言笑。
雷蛰终于停下了动作,转过头看向赞德,露出的下半张脸依旧没什么表情:“我没有一直紧绷着。”他的声音很平静,像在陈述一个事实。
“瞧,”赞德像是抓到了什么把柄,手指隔空点了点他,“连你自己都没发现。”他凑近了一点,试图捕捉雷蛰面具下眼神的变化,“你好像从来没真正开心过,连笑都很少。心里……是不是憋着什么事?”他的目光带着少年人特有的直白和探究。
雷蛰沉默了几秒,避开了赞德过于直接的视线,重新低头看向溪水中自己模糊的倒影,沾湿的手指无意识地捻了捻衣角的褶皱。“没有。”他否认道,但刚才那瞬间细微的停顿,却像投入平静水面的石子,在赞德眼中荡开了涟漪。
这细微的停顿没有逃过赞德的眼睛。他心中一动,脸上重新扬起那种带着点狡黠和热切的笑容:“喂,蛰,我有个提议。”
雷蛰再次抬眸,无声地望着他,示意他说下去。
“我们约着下次对练吧!”赞德的眼睛亮晶晶的,像是发现了什么有趣的游戏规则,“如果我赢了……”他拖长了调子,故意卖了个关子,目光在雷蛰身上逡巡,不再是好奇面具,而是带着一种想要撬开坚硬外壳、探寻内里秘密的锐利,“我想知道……你第一次真正动手是为了什么?或者,在你来骑士星之前,让你印象最深刻的那次‘战斗’是什么?”他换了个更模糊也更核心的说法,“总之,是关于你的‘第一次’!怎么样?”
他紧紧盯着雷蛰,试图捕捉任何细微的反应。这个要求比看脸深入太多了,直接指向了对方可能刻意隐藏的过往。他见过雷蛰面具下惊心动魄的美貌,也领教了他深不可测的实力和那份与年龄不符的、近乎冷酷的沉稳。这些都像磁石一样吸引着他,让他迫切想知道,是什么塑造了眼前这个谜一样的人。
雷蛰沉默的时间比刚才更长。面具遮挡了他的表情,但那双蓝紫色的眼眸在暮色中似乎掠过一丝极其细微的波动,像是平静湖面下被投入了一颗小石子。问及过往……这触及的范围比他预想的要深。他下意识地避开了赞德过于直接的目光,重新低头看向溪水中自己模糊的倒影。
“当然,公平起见!”赞德立刻补充道,声音带着打破砂锅问到底的执着,“如果我输了,我也告诉你一个我的‘第一次’!一个只有我知道的秘密!够意思吧?”他用“第一次”对应“第一次”,带着点促狭,也带着不容拒绝的认真。
雷蛰看着赞德眼中闪烁的、几乎要溢出来的探究光芒。
怎么……很多人都喜欢和他玩这种带着赌约的约定?
雷霆的叮嘱、雷伊的挑战、雷狮的睡前故事……他心中掠过一丝无奈。但转念一想,这似乎确实是个能激励赞德认真训练的好方法,而且……关于这个约定范围的定义,他并非没有回旋的余地。
“好。”他言简意赅地应下,声音比刚才低沉了一些。
“一言为定!”赞德的眼睛瞬间亮得惊人,他立刻伸出右手,小拇指翘起,“拉勾!这次,他尾音拖得更长,带着一种成功触及核心的得意。
雷蛰看着那只伸到自己面前沾着水珠的手,这次他没有太多犹豫,伸出自己的小拇指,轻轻勾住了赞德的。
两根小指勾缠在一起,带着溪水的凉意和少年人诚挚的、关于挖掘秘密的约定。赞德看着两人相连的手指,一种奇异的、仿佛拥有了共同秘密的亲密感油然而生,让他的心跳又快了几分。
“对了师兄,”赞德松开手,又强调了一遍,语气带着点央求,“对练的事情,你可千万、千万别告诉老炎和老猫头啊!不然我们俩都得吃不了兜着走!”
雷蛰站起身,整理了一下衣摆,声音恢复了惯常的平稳:“我答应过你,不会告密。”他向来重诺。
赞德看着雷蛰认真承诺的模样,心里那点隐秘的兴奋感又冒了出来。他咧嘴一笑,也猛地想站起身——
雷蛰本是坐在溪边一块光滑的大石头上整理衣袍。赞德凑过来后一直蹲在他旁边。此刻话说完了,赞德心情大好,猛地就想站起来。
“哎——”
蹲得太久,双腿的麻痹感如同千万根细针同时扎下。赞德只觉得腿脚一软,重心瞬间失控,整个人像截木头似的,直挺挺地就朝着面前的小溪栽倒下去。
“小心!”雷蛰反应极快,低喝一声,长臂一伸,猛地攥住了赞德的手臂,用力往回一带!
他本意是想将赞德拉回岸边站稳。然而,赞德栽倒的冲力加上他这一拽的力道,再叠加上赞德拼命往后够的架势,让赞德整个人如同炮弹般狠狠撞进了雷蛰怀里,雷蛰猝不及防被这巨大的冲力撞得连连后退,脚下又被身后一个半埋土里的石头一绊!
砰!
两人再次结结实实地叠摔在了溪边的草地上。这一次,变成了雷蛰在下,赞德在上。赞德的一条腿还磕在了旁边的石头上,疼得他龇牙咧嘴。
“嘶……哎呦、对不住啊,”赞德手忙脚乱地撑起身子,慌忙道歉,“我腿麻了哈哈……没站稳,我这就起来!”他试图解释这纯属意外。
他一边说着,一边下意识地用手撑住身下的“地面”想要借力爬起。掌心传来的触感却并非冰冷湿润的泥土或粗糙的草茎,而是……带着体温的、坚实而富有弹性的……身体?甚至能清晰地感觉到对方胸膛因呼吸而微微起伏的韵律,平稳却有力的心跳震动,正透过掌心清晰地传递过来。
一下,又一下。
赞德的声音戛然而止。
他的视线如同生锈的齿轮,极其缓慢地、一格一格地,从自己那只还按在雷蛰胸口的手掌,挪到自己此刻正……跨坐在对方腰间的尴尬姿势,最后,定格在雷蛰的脸上。
那张冰冷的黑色面具在暮色下泛着幽光,露出的下半张脸线条紧绷,薄唇抿成了一条冷硬的直线。那双蓝紫色的眼眸透过面具,平静无波地看着他,声音听不出喜怒,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漠然:
“赞德,你先起来。”
那平静的声音像一盆冷水,瞬间浇醒了赞德混乱的思绪。
“啊?哦!起、这就起!”赞德像是被烫到一般猛地弹开手,连滚带爬地从雷蛰身上翻下来,动作慌乱得差点又绊倒。他心脏狂跳,脸上火烧火燎,心虚得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只能掩饰性地用力揉着自己的鼻子,仿佛鼻子上沾了什么脏东西。“你……你没事吧?”他不敢再看雷蛰,伸出手想把对方拉起来。
雷蛰就着他的力道站起身,动作依旧从容,仿佛刚才那场尴尬的肢体碰撞从未发生。他低头,仔细地拍打着身上沾染的草叶和泥土,姿态一丝不苟。那平静的样子,反而让赞德更加心慌意乱。
没事?他看起来是没事……可自己有事啊!
赞德脑子里不受控制地回放着刚才掌心下那奇异的触感,还有那近在咫尺的脸……更糟糕的是,他刚刚才和对方定下了一个要挖掘人家“过往”的赌约。
这意外简直像火上浇油。
用力甩甩头,试图把这些乱七八糟的念头甩出去,在心里疯狂安慰自己:
都是男人!碰一下怎么了!意外,纯属意外!没什么大不了的……赌约是赌约,一码归一码。
可身体的记忆和脑子里的画面却无比清晰,顽固地不肯散去。他甚至觉得自己的掌心还残留着那种……难以言喻的触感。而那个关于过往秘密的赌约,此刻像个小火苗,在他心里不安分地跳动着。
赞德觉得自己一定是训练过度把脑子练坏了,或者刚才那一下摔傻了。
“走了,赞德。”雷蛰整理完毕,声音恢复了惯常的清冷,已经转身朝来路走去。走了几步,发现身后没有跟上来的脚步声,他停下脚步,回头看去。
只见赞德还站在原地,像个木头桩子,眼神放空,脸上表情变幻莫测,一会儿是尴尬,一会儿是懊恼,一会儿又似乎想到了什么,眼神变得有点……亮?
“……赞德?”雷蛰又唤了一声。
“啊?!来了来了!”赞德猛地回过神,像被踩了尾巴的猫,讪笑着快步追了上来,努力让自己的表情看起来自然一点,甚至还清了清嗓子,“咳,腿还有点麻……走走走,回去训练!老猫头肯定等急了!”他刻意把声音拔高了些,试图驱散空气中那点残余的微妙。
两人一前一后,身影重新没入林间渐深的暮色之中。赞德跟在雷蛰身后,目光却总是不由自主地飘向前面那人挺拔而略显清瘦的背影。
那个“意外”带来的身体记忆,和那个刚刚定下的、关于“第一次”的秘密赌约,像两股交织的藤蔓,在他心里疯狂滋长、缠绕,搅得他心绪不宁,脑子里仿佛有一群蜜蜂在嗡嗡作响,比之前更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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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什么喜欢和你做有赌约的约定?
答:是为了走入你身边而迈出的一步呀~
毕竟,你可是一定会遵守约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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