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六点,永星厂区笼罩在薄薄的晨雾中。
林晚晚比平时早到半小时,不是为了加班,而是想在工人们到岗前,一个人在厂区里走走。她换了平底鞋,从办公楼后门出来,沿着车间外墙慢慢走着。
雨后清晨的空气格外清新,混合着泥土和青草的气息。厂区角落里的几棵老槐树开花了,白色的小花一簇簇,香气若有若无。墙角下的野菊花也开了,金黄的颜色在晨光中格外醒目。
她走到高频高速板车间窗外,透过玻璃往里看。设备静静停着,操作台上收拾得整整齐齐,记录本摞在固定的位置。这是夜班工人交班前的习惯——把一切收拾妥当,让白班同事能立刻上手。
再往前走,是原料仓库。大门紧闭,但透过门缝能看见里面码放整齐的包装箱,标签朝外,一目了然。这是秦工推行“5s”管理的成果,虽然工人们一开始觉得麻烦,但现在都习惯了,效率确实提高了。
走到食堂后门时,她听见里面传来动静。推门进去,王大厨和两个帮厨正在准备早餐。大锅里熬着粥,案板上在擀面条,蒸笼冒着热气。
“林厂长?”王大厨看见她,有些意外,“您怎么来这么早?”
“睡不着,来看看。”林晚晚走近灶台,“今天早上吃什么?”
“白粥、馒头、咸菜,还有我腌的酸豆角。”王大厨擦擦手,“林厂长,夜班加餐的事我琢磨了一下,除了热汤面,还可以准备些包子、茶叶蛋,轮着来。夜里干活容易饿,吃得扎实些好。”
“好主意。”林晚晚点头,“费用方面你跟王姐沟通,该花就花。工人们吃好了,干活才有劲。”
从食堂出来,天色已经大亮。晨雾散去,阳光洒在厂区的水泥地上。远处传来自行车的铃声,早班的工人们陆续到了。
林晚晚回到办公楼时,王姐已经到了,正在整理文件。看见她进来,王姐递过一杯热水:“晚晚,今天上午十点,工人代表委员会要汇报第一次建议的落实情况。李师傅和小王都准备好了。”
“好。”林晚晚接过水杯,“另外,我昨天让你联系公安局的事……”
“联系了。”王姐压低声音,“派出所很重视,说会加强厂区周边的巡逻。另外,他们建议我们安装监控摄像头,虽然贵点,但有用。”
监控摄像头?在九十年代初,这确实是个新鲜事物。林晚晚想了想:“可以考虑。你问问价格,做个预算。”
上午九点,沈韬和秦工一起来了。两人脸色都不太好看。
“林厂长,出事了。”沈韬开门见山,“昨天晚上,高频高速板生产线的真空泵突然故障,导致一批半成品报废。秦工检查了,是人为破坏。”
林晚晚心头一紧:“人为破坏?确定吗?”
“确定。”秦工沉着脸,“真空泵的进气阀被人用胶水堵住了,很隐蔽。如果不是昨天晚上值班的小张发现压力异常,及时停机,整台设备都可能损坏。”
“损失多大?”
“报废了三百平米半成品,直接损失五千多。设备维修需要一天,影响今天的生产计划。”秦工顿了顿,“更麻烦的是……这批产品是深科电子的试订单,今天必须发货。”
屋里的气氛一下子凝重起来。五千多块钱的损失不算小,但更严重的是影响交货期——深科电子这种大客户,最看重的就是信誉。
“能赶出来吗?”林晚晚问。
秦工皱眉:“如果设备今天修好,连夜赶工,明早能做完。但……质量我不敢保证。”
“质量必须保证。”林晚晚斩钉截铁,“宁可晚一天发货,也要保证质量。沈先生,你马上给深科那边打电话,说明情况,诚恳道歉,承诺明早一定发货。秦工,你全力抢修设备,需要什么资源直接说。”
两人点头离开。林晚晚坐在椅子上,揉了揉太阳穴。这是启新科技的新手段吗?从外围骚扰转到内部破坏,更隐蔽,更恶毒。
她站起身,走到窗前。厂区里一切如常,工人们在各自的岗位上忙碌,机器的轰鸣声规律而有力。但在这平静的表面下,暗箭已经射来。
十点整,工人代表委员会的汇报会准时开始。李师傅、小王和其他五位代表都到了,每个人手里都拿着笔记本。林晚晚让王姐做记录。
“林厂长,我们先汇报第一次建议的落实情况。”李师傅作为老代表,先发言,“夜班加餐从昨天开始实施,昨晚十二点供应了热汤面和茶叶蛋,夜班工友反响很好。更衣室改善已经完成,加了挂钩和凳子。技术培训的方案秦工在制定,预计下周开始第一期。”
他一板一眼地汇报,条理清晰。林晚晚听着,心里踏实了些。这些实实在在的改变,能让工人们感受到尊重和关心。
小王接着汇报:“关于合理化建议奖励制度,我们讨论了一个方案——只要建议被采纳,不管大小,都给予奖励。小的建议奖励十块钱,大的建议按产生的效益提成。这是草案,请林厂长过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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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递过来一张纸,上面用圆珠笔工工整整地写着方案细则。林晚晚接过来看了看,很详细,也很合理。
“这个方案很好。”她说,“不过提成比例需要再研究一下,既要鼓励大家提建议,也要考虑厂里的承受能力。沈先生,你和小王一起完善一下。”
沈韬点头记下。
其他代表也陆续汇报了各自车间的意见和建议——有关于生产流程优化的,有关于安全防护改进的,有关于班组管理的……每一条都很有价值。
林晚晚认真听着,不时提问,不时记录。会议开了两个小时,结束时,每个代表脸上都带着光——他们的声音被听见,他们的建议被重视。
散会后,林晚晚特意留下李师傅和小王。
“李师傅,小王,有件事需要你们帮忙。”她语气严肃,“昨天晚上生产线被人破坏了,真空泵进气阀被胶水堵住。这件事不要外传,但请你们暗中留意,看看厂里有没有可疑的人或事。”
李师傅脸色一变:“有人搞破坏?太缺德了!”
小王握紧拳头:“林厂长,要不要我们组织几个信得过的人,晚上轮流值班?”
“暂时不用,我已经加强了安保。”林晚晚说,“但你们在车间里,要多留心。尤其是新来的工人,或者行为反常的人。”
“明白!”两人郑重答应。
中午在食堂吃饭时,林晚晚特意留意了工人们的表情。大家都在正常吃饭聊天,没有人交头接耳说悄悄话,也没有人神色慌张。破坏者很可能是趁夜班人少时下的手,而且对设备很熟悉。
吃完饭,她去车间看设备维修进展。秦工带着两个技术员正在拆解真空泵,手上都是油污。
“怎么样?”她问。
“进气阀彻底堵死了,得换新的。”秦工擦了把汗,“配件仓库没有备货,我已经让采购科去省城买了,下午能回来。晚上安装调试,连夜生产应该来得及。”
“辛苦了。”林晚晚看着他们满手的油污,“注意安全,别太赶。”
“林厂长放心,保证完成任务。”秦工咧嘴笑了笑,露出一口白牙。
从车间出来,林晚晚遇见了林志刚。他刚从维修组出来,手里拿着工具箱,看见她,连忙站直。
“晚晚姐。”
“志刚,腿怎么样了?”林晚晚问。
“好多了,走路不碍事了。”林志刚说,“李师傅让我学设备维修,说我手巧,学得快。”
“好好学,技术是自己的。”林晚晚拍拍他的肩,“对了,你在厂里这些天,有没有听到或看到什么不寻常的事?”
林志刚想了想,摇摇头:“没有啊,大家都挺好的。就是……就是昨天下午,我看见一个不认识的人在原料仓库附近转悠,穿着工作服,但我不认识。我问他找谁,他说找王姐,我说王姐在办公楼,他就走了。”
不认识的人?林晚晚心头一动:“长什么样?多大年纪?”
“四十多岁吧,个子不高,有点黑,左边眉毛上有颗痣。”林志刚回忆道,“说话带点外地口音。”
“后来呢?又见过吗?”
“没有了。”林志刚摇头,“我还以为是新来的工人,或者客户什么的。”
林晚晚记下了这个特征。左边眉毛有痣,四十多岁,外地口音。如果真是这个人干的,他可能还会再来。
下午三点,采购科从省城买回了真空泵配件。秦工带着团队立刻开始安装调试。林晚晚没有离开,在车间里陪着。她不懂技术,但可以在旁边递工具,送水,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
工人们看她不走,也都不肯早下班。小王主动留下来帮忙,李师傅也来了,还有其他几个技术骨干。大家围在设备旁,有条不紊地工作着。
夕阳西下时,设备终于调试好了。秦工启动机器,压力表指针稳稳地停在正常范围。试生产了一片产品,检测合格。
“成功了!”车间里响起欢呼声。
林晚晚看着这些满身油污却笑容灿烂的面孔,心里涌起一股暖流。这就是她的团队,遇到困难不退缩,团结一心克难关。
“大家辛苦了。”她真诚地说,“今晚加班的,除了正常加班费,每人再加二十块钱补贴。王姐,让食堂准备宵夜,要丰盛些。”
“好嘞!”王姐应得响亮。
夜幕降临,车间里灯火通明。夜班工人到岗了,生产线重新运转起来。林晚晚站在车间门口,看着里面忙碌的景象,心里踏实了许多。
但她知道,暗箭不会只有一支。启新科技既然开始了这种下三滥的手段,就不会轻易罢休。
她走出车间,站在厂区的空地上。夜空晴朗,星星很亮。远处传来火车的汽笛声,悠长而遥远。
手机震动,是陆时渊发来的短信:“还没下班?妈说给你留了饭。”
她回复:“马上回。厂里设备故障,刚修好。”
很快又收到回复:“注意安全。我在家等你。”
简单的几个字,让她紧绷的神经放松下来。家,永远是港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