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五点半，永川的天还灰蒙蒙的，火车站前已经聚了不少赶早班车的人。
林晚晚拎着简单的行李站在站台上，晨风吹起她额前的碎发。沈韬站在旁边，手里拿着车票和文件袋，神色严肃。
“林厂长，这是所有材料的复印件，原件在包里。另外我准备了华昌订单的完整追溯档案，从原材料采购到成品发货，每一个环节都有记录。”沈韬把厚厚的文件袋递过来，“还有这个——这是秦工整理的工艺参数对比分析，证明我们的产品完全符合华昌的技术要求。”
林晚晚接过，沉甸甸的。这不仅是一叠纸，是永星几个月来的心血，是工人们日夜劳作的成果，更是她不能输掉的一仗。
“厂里就拜托你了。”她看着沈韬，“工人代表委员会的选举照常进行，深科订单的生产不能停。另外……如果有人再来捣乱，直接报警，不要犹豫。”
“我明白。”沈韬点头，“林厂长，路上小心。到了苏州有任何需要，随时打电话。”
火车进站的汽笛声由远及近。绿皮车厢缓缓停稳，车门打开，乘客开始上下。
林晚晚找到自己的座位，是靠窗的位置。她把行李放好，文件袋紧紧抱在怀里。窗外，沈韬还站在站台上，朝她挥了挥手。
火车启动，永川站渐渐后退，消失在晨雾中。
车厢里渐渐热闹起来。对面的中年妇女在织毛衣，旁边的学生在背英语单词，过道里小推车来来回回，喊着“瓜子花生矿泉水”。
林晚晚靠在座位上，闭上眼睛，却没有睡意。脑海里反复演练着见到华昌张经理后要说的话，可能遇到的质疑，需要出示的证据……
她知道，这次去苏州，不仅要解释清楚匿名信的问题，更要重建华昌对永星的信任。而信任一旦被破坏，重建比建立更难。
火车咣当咣当地前行，窗外的景色从熟悉的丘陵渐渐变成开阔的平原。过了南京，江南水乡的味道就浓了——小桥流水，白墙黑瓦，稻田连片。
下午两点，火车抵达苏州站。一出站，湿润的空气扑面而来，和永川的干燥完全不同。林晚晚按照事先查好的路线，坐上公交车去华昌电子所在的工业园区。
苏州的街道很干净，路两旁是整齐的梧桐树。九十年代的苏州已经开始展现现代工业城市的面貌，但依然保留着水乡的韵味。公交车经过一条小河时，林晚晚看见有老人在河边洗衣，棒槌声清脆。
这让她想起了永川——也是这样的早晨，母亲在院子里洗衣，父亲在修自行车，邻居家飘出早饭的香气……简单，真实，踏实。
而她现在要守护的，就是这份踏实。
华昌电子的厂区比永星大得多，现代化的厂房，整齐的绿化，门口有保安严格检查。林晚晚登记后，被领到会客室等候。
会客室里挂着企业的各种认证证书，展示柜里陈列着汽车电子零部件。透过玻璃墙，可以看见外面的办公区，职员们忙碌而有序。
等了大约二十分钟，门开了。进来的是张经理，四十多岁，身材微胖，戴着眼镜，表情严肃。他身后还跟着一个年轻的技术员。
“林厂长，没想到你真来了。”张经理坐下，开门见山，“那封匿名信，你们看到了？”
“看到了。”林晚晚从文件袋里取出一份复印件，“所以我们才必须来当面解释。张经理，匿名信上说我们的产品有严重质量问题，具体指什么？”
张经理示意技术员说话。技术员推了推眼镜：“信里说，你们的高频高速覆铜板在高温高湿环境下，介电常数会急剧变化，影响信号传输稳定性。而且……还说你们为了通过检测，在样品上做了手脚。”
这指控很严重。林晚晚面色不变：“请问贵公司自己测试过我们的产品吗？结果如何？”
“我们抽检了第一批到货的产品，常温下性能达标。”技术员顿了顿，“但高温高湿测试还没做，需要时间。”
“那就现在做。”林晚晚从包里拿出一个密封袋，“这是我带来的样品，和发给贵公司的同一批次。张经理，如果可以，我想现场看着测试，用你们的设备，按你们的标准。”
这个要求很大胆。张经理盯着她看了几秒，忽然笑了：“林厂长，你很自信。”
“不是自信，是事实。”林晚晚语气平静，“我们的产品经得起任何测试。而且我带来了完整的生产追溯档案，每一个环节都有记录，都可以验证。”
张经理和技术员交换了一下眼神。
“好，那就测。”张经理站起身，“刘工，你带林厂长去实验室。”
实验室在三楼，设备很先进，都是进口的。刘工——也就是刚才那个技术员——开始准备测试。林晚晚安静地站在一旁，看着他的操作流程。
测试需要时间。等待的过程中，张经理请她去办公室喝茶。
“林厂长，不瞒你说，收到匿名信的时候，我很生气。”张经理泡着茶，缓缓说道，“我们选择永星，是看重你们的技术突破，也是想支持国产替代。但如果真的有问题……”
“我理解。”林晚晚接过茶杯，“正因为如此，我们必须把问题弄清楚。张经理，做生意讲的是诚信。如果我们真有问题，不用您说，我自己就把厂子关了。但如果没有问题……”她抬起眼睛，“我希望不仅是继续合作，更要查清楚是谁在背后搞鬼，为什么要这样做。”
张经理若有所思：“你觉得是谁？”
“永星的竞争对手。”林晚晚直言，“我们最近在技术上有了突破，抢了一些人的市场。商业竞争，各凭本事，用这种下三滥的手段，我看不起。”
这话说得硬气。张经理看了她一眼，没接话，只是慢慢喝茶。
一小时后，刘工拿着测试报告进来，表情有些复杂。
“张经理，结果出来了。”他把报告递过来，“在八十五度、百分之八十五湿度的环境下，样品性能……完全达标。介电常数变化在允许范围内，甚至比我们目前用的进口材料还要稳定。”
办公室里安静了几秒。
林晚晚从文件袋里抽出另一份报告：“张经理，这是我们自己的环境适应性测试数据。为了模拟产品在实际应用中的各种条件，我们开发了新的处理工艺。这份报告上有详细说明。”
张经理接过两份报告对比着看，眉头渐渐舒展开来。
“林厂长，你们这个环境适应性处理……很有想法。”他抬起头，“很多国产材料不是性能不行，是环境适应性差。你们想到了这一点，并且解决了。”
“因为我们的目标是真正的国产替代，不是简单的模仿。”林晚晚认真地说，“要替代进口，就要比进口做得更好，更贴近客户的实际需求。”
张经理放下报告，站起身，伸出手：“林厂长，我代表华昌电子，为之前的怀疑道歉。你们的专业和诚信，让我佩服。不仅之前的订单继续，我还要追加一万平米的订单。”
成功了。林晚晚心里一块大石头落地，但她面上依然从容：“谢谢张经理的信任。我们会一如既往，保证质量，保证交期。”
离开华昌时，已经是傍晚。苏州的夕阳很美，金色的光洒在古老的城墙上，现代厂房和传统民居交相辉映。
林晚晚没有立刻去火车站，而是在工业园区附近找了家小旅馆住下。今天太累了，她需要休息，也需要整理思绪。
旅馆很简陋，但干净。她简单洗漱后，坐在床边整理文件。手机响了，是陆时渊打来的。
“到了？顺利吗？”
“到了，很顺利。”林晚晚靠在床头，语气轻松了许多，“华昌的问题解决了，还追加了订单。”
“那就好。”陆时渊的声音里带着笑意，“妈炖了鸡汤，说等你回来喝。”
“替我谢谢妈。”林晚晚心里暖暖的，“你那边呢？”
“厂里一切正常。工人代表委员会的选举名单出来了，李师傅和小王都当选了。沈韬说，工人们的参与热情很高。”
这是个好消息。林晚晚脸上露出笑容：“那就好。对了，启新科技那边有什么动静？”
“沈韬说，今天又有几个人在厂区附近转悠，被保安赶走了。另外，刘记者那边有消息，说陈启明最近在接触省城的一家报社，想发负面报道，但还没谈拢。”
果然没完。林晚晚眼神沉了沉：“知道了。我明天就回去，具体回去再说。”
挂了电话，她走到窗边。苏州的夜色很美，远处运河上有船灯点点，近处工业园区灯火通明。
这座千年古城，在改革开放的浪潮中焕发着新的生机。就像永星，在困境中寻找出路，在打压中坚持成长。
她想起白天张经理说的那句话：“你们的专业和诚信，让我佩服。”
专业，诚信。这四个字很简单，但做到很难。尤其是在面对不正当竞争的时候，保持专业和诚信，需要更大的定力和勇气。
但这就是她选择的路。
不取巧，不捷径，不妥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