启新科技的动作比预想的更快。
周四上午,永星厂销售科的办公室里,副科长马国强的座位空着。桌面上收拾得干干净净,只留下一封辞职信。
“他早上来的,交了信就走,说家里有事,要去省城发展。”销售科长脸色铁青,“我打他电话,关机了。”
林晚晚拿起那封辞职信。信写得很简单,就是个人原因辞职,感谢公司培养,连交接期都没留。
“他手上那些客户呢?”她问。
“最重要的是三家,都是他一手开发的,关系很铁。”销售科长翻出客户名单,“有两家昨天还下了订单,今天早上就打电话来,说……说要暂停合作,考虑考虑。”
“启新科技接触他们了?”
“应该是。我侧面打听,其中一家的采购经理说,启新科技报的价格比我们低百分之十五,还承诺更好的付款条件。”
林晚晚放下辞职信。马国强是销售骨干,三十多岁,在永星干了八年,从业务员做到副科长,掌握着厂里三分之一的客户资源。他被挖走,不仅是人才的流失,更是市场的损失。
“立刻安排人接手他的工作。”林晚晚冷静地下令,“这三家客户,你亲自去拜访,弄清楚他们的真实想法。价格上,我们可以适当调整,但不能无底线让步。重点要强调我们的质量稳定性和技术服务优势。”
“明白。”销售科长点头,“但林厂长,如果客户真的只看价格……”
“那就让他们走。”林晚晚说得坚决,“永星不做亏本生意。失去几个只看价格的客户不可怕,可怕的是为了留住他们,破坏整个价格体系。”
这话让销售科长愣了一下,随即明白了:“我懂了。我这就去办。”
销售科长离开后,沈韬走了进来,手里拿着一份资料。
“林厂长,查清楚了。马国强不是一个人走的,还带走了销售科的两个业务员。”沈韬的表情很严肃,“而且,他们去了启新科技。陈启明给了马国强销售总监的位置,年薪……是我们这里的五倍。”
五倍年薪,销售总监的头衔,难怪马国强走得这么决绝。
“另外,”沈韬顿了顿,“长风资本的人下午到,想跟你面谈。他们经理姓徐,四十岁左右,投资风格很强势。”
“来得正好。”林晚晚冷笑,“我倒要看看,他们想怎么谈。”
下午两点,长风资本的徐经理准时出现在永星厂会议室。他是个精瘦的中年男人,穿着考究的西装,戴着金丝眼镜,说话时习惯性地用食指推眼镜。
“林厂长年轻有为,久仰大名。”徐经理握手时力道很足,“看了市电视台的报道,又了解了你们的技术成果,很受启发。我们长风资本,就喜欢投你们这样有技术、有潜力、有社会责任感的企业。”
开场白很漂亮,但林晚晚听出了弦外之音——对方做足了功课。
“徐经理过奖了。”她微笑回应,“永星还在成长中,需要学习的地方很多。”
简单的寒暄后,徐经理直入主题:“林厂长,我就不绕弯子了。长风资本准备设立一个‘制造业转型升级专项基金’,首期规模一个亿。我们看中了永星在国产替代方面的突破,想投资两千万,占股百分之三十。资金主要用于技术研发、设备升级和市场拓展。”
两千万,百分之三十的股份。这个报价,对永星现在的估值来说,不算低。
但林晚晚没有立刻回应,而是问:“徐经理,除了资金,长风还能提供什么支持?”
徐经理推了推眼镜:“我们可以提供战略咨询、资源对接、上市辅导等增值服务。另外,我们在长三角有不少被投企业,可以帮永星拓展客户渠道。”
听起来很诱人。但林晚晚知道,资本从来不是慈善家。
“徐经理,永星目前不接受控股投资。”她平静地说,“两千万我们可以要,但股份不能超过百分之二十。而且,我们需要在协议中明确:长风不参与日常经营管理,不干预技术研发方向,不要求对赌。”
这几个“不”,让徐经理脸上的笑容淡了一些:“林厂长,这个条件……恐怕有点难。两千万不是小数目,我们需要相应的保障和话语权。”
“永星的保障,是我们的技术和团队。”林晚晚寸步不让,“如果长风看中的只是短期回报,那可能我们不是合适的投资标的。我们需要的,是愿意陪我们走长路的伙伴。”
谈判陷入了僵局。徐经理沉吟片刻,说:“这样吧,林厂长,我回去跟团队再商量一下。你们也再考虑考虑。毕竟,启新科技那边来势汹汹,永星现在也需要资金来应对竞争。”
这话既是提醒,也是施压。
送走徐经理,沈韬问林晚晚:“你觉得他们会让步吗?”
“不会。”林晚晚摇头,“资本都是逐利的。他们想要的是控制权,是快速回报。但永星不能为了钱,就把自己的命运交到别人手上。”
“那资金问题……”
“另想办法。”林晚晚说,“银行那边,王处长不是答应帮忙协调贷款吗?另外,国企的订单下来后,现金流会改善。我们还能撑得住。”
话虽如此,但压力是实实在在的。启新科技挖人抢客户,长风资本虎视眈眈,永星就像是走在悬崖边上,一步都不能错。
傍晚,林晚晚拖着疲惫的身体回到家。母亲已经做好了饭,父亲正在看新闻。
“晚晚回来啦。”母亲接过她的包,“快洗手吃饭,今天炖了鸡汤。”
饭桌上,父亲忽然说:“晚晚,爸今天去钓鱼,听老陈头说,鑫材料那个老厂区,要关门了。”
林晚晚一愣:“关门?”
“嗯,说是环保局下了最后通牒,月底前必须停产。”父亲叹了口气,“几百号工人呢,这下可怎么办。”
这个消息让林晚晚心头一沉。虽然鑫材料是竞争对手,但那些工人是无辜的。工厂关门,意味着几百个家庭失去收入来源。
“爸,消息可靠吗?”
“应该可靠。老陈头他女婿在开发区管委会,听说是上头的决定。”父亲看着女儿,“晚晚,你们厂……能不能招些人?”
林晚晚沉默了。永星现在确实需要人,但一下子接收几百人,根本不现实。而且,鑫材料的工人习惯了原来的管理和技术体系,能不能适应永星的要求,也是个问题。
“爸,这个事……我得想想。”她如实说,“厂里现在压力也大,新对手在抢市场,资金也紧张。招人不是小事。”
父亲点点头:“爸懂。就是觉得……那些工人不容易。”
这一夜,林晚晚又失眠了。她躺在床上,脑海中反复想着父亲的话。那些工人……是啊,商战的背后,是一个个活生生的人。
第二天一早,林晚晚刚到厂里,就接到开发区管委会的电话,通知她下午去开个会,主题是“妥善安置鑫材料下岗工人”。
会议上,来了十几家企业的负责人,大多愁眉苦脸。管委会的李主任开门见山:“各位,鑫材料老厂区月底停产,涉及三百多名工人。区里要求,各企业要承担社会责任,尽可能接收安置。”
下面一片哗然。
“李主任,我们厂现在订单都不饱和,哪还招得了人?”
“是啊,现在经济形势不好,我们自己的工人都快养不活了。”
“鑫材料的工人,技术跟我们不对口啊……”
抱怨声此起彼伏。林晚晚安静地听着,没有发言。
等大家说得差不多了,李主任才说:“困难我知道。但这是政治任务,必须完成。这样,区里会出台一些扶持政策,对接收下岗工人的企业,给予税收减免、贷款贴息等优惠。另外……”
他看向林晚晚:“永星厂最近发展不错,又得到了省里的认可。小林,你们能不能带个头?”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过来。林晚晚能感觉到那些目光里的复杂情绪——有期待,有压力,也有等着看她笑话的。
她深吸一口气,站起身:“李主任,各位,永星愿意尽一份力。但我们规模有限,不可能接收太多。这样吧,我们第一批先接收三十人,条件是:年龄四十五岁以下,有相关工作经验,愿意接受培训和考核。”
三十人,是永星现在能消化的极限。再多,就会影响现有的管理体系和生产效率。
李主任松了口气:“好!小林带了个好头!其他企业呢?”
有了永星开头,其他企业也不好再推脱,纷纷报出自己能接收的人数。最后统计下来,三百多工人,大部分都有了去处。
散会后,李主任特意留下林晚晚:“小林,今天谢谢你。我知道你们也不容易。”
“李主任客气了。”林晚晚说,“只是希望接收的工人,能尽快适应,真正成为永星的一份子。”
“这个你放心,区里会配合做好培训和安置工作。”
离开管委会,林晚晚没有直接回厂,而是让司机绕道去了鑫材料老厂区。
厂区门口,已经贴出了停产通知。几个工人聚在门口,神情茫然。看到她下车,有人认了出来。
“那是永星的林厂长……”
“她来干什么?看笑话吗?”
议论声中,林晚晚走到工人们面前,平静地说:“各位师傅,我是永星的林晚晚。我们厂准备招聘三十名有经验的工人,待遇从优。如果有兴趣,明天可以来我们厂面试。”
工人们愣住了。一个老师傅颤声问:“林厂长,你……你说真的?”
“真的。”林晚晚点头,“永星虽然不大,但正在发展。我们需要踏实肯干的老师傅,来帮我们把技术传承下去。”
没有居高临下,没有虚情假意。简单几句话,却让这些陷入困境的工人,看到了一线希望。
回厂的路上,林晚晚望着窗外飞逝的街景,心情复杂。
商战残酷,但人心不能冷。
她想起重生之初,自己也曾陷入绝境,是那些信任她、支持她的人,陪她走过了最难的时刻。
现在,她有能力了,也该拉别人一把。
这不是圣母,是做人的本分。
车子驶入永星厂区。车间里机器的轰鸣声,透过车窗传来,平稳而有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