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清晨七点半,林晚晚已经坐在办公室,面前摊开一份连夜赶出来的《永星电子材料厂税务合规自查报告》。报告足有二十多页,涵盖了近三年的主要税种缴纳情况、重要交易的税务处理说明、以及针对昨日税务局提出问题所做的详细解释和佐证。
沈韬坐在对面,正在审阅最后几页。陆时渊坐在窗边的椅子上,慢慢擦拭着他的拐杖,动作一丝不苟。
“基本没问题了。”沈韬合上报告,推了推眼镜,“数据详实,逻辑清晰,解释合理。特别是对那几笔特殊采购的说明,把当时的市场背景、企业的应急需求、以及后续规范化的整改措施都写清楚了,很有说服力。”
林晚晚松了口气:“那就好。王姐她们昨晚几乎没睡,把能找到的所有资料都整理出来了。”
“值得。”沈韬说,“这份报告不仅是给税务局看的,更是给我们自己做的全面体检。经此一事,永星的财务税务基础会更扎实。”
陆时渊抬起头:“什么时候出发?”
“八点。”林晚晚看了看表,“税务局八点半上班,我们提前一点到,显得有诚意。”
她站起身,走到镜子前整理了一下仪容。今天她穿了一套浅灰色的职业套裙,头发整齐地绾在脑后,淡妆,显得干练而不失庄重。镜中的自己,眼神明亮坚定,完全不见昨夜的疲惫。
“走吧。”她转过身,拿起公文包。
三人下楼时,正好碰到秦工从车间出来,眼睛布满血丝,但精神头很足。
“晚晚,宏科最后一批样品,上午十点前肯定能完工!”秦工声音洪亮,“五百片,一片不少,质量全部达标!”
这无疑是一剂强心针。林晚晚由衷地笑了:“秦工,辛苦了!等这批货送出去,给大家发奖金,好好放两天假!”
“放假不急。”秦工摆摆手,“先把手头的活干漂亮了再说。”
看着秦工匆匆返回车间的背影,林晚晚心头涌起一股暖流。这就是永星的底气——有这样一群踏实肯干的人。
区税务局的办公楼比环保局新一些,但也朴素。早上八点二十分,林晚晚、陆时渊和李律师已经等在办公楼大厅。李律师是直接从家里过来的,手里提着一个更厚的公文包。
“我已经提前联系了稽查科的科长,姓孙。”李律师低声说,“孙科长同意见我们,但只给二十分钟。”
“二十分钟够了。”林晚晚点头。
八点半整,他们被请进了孙科长的办公室。孙科长五十岁上下,头发稀疏,戴着一副老花镜,看起来比赵同志更严肃。
“孙科长您好,我是永星厂的林晚晚。”林晚晚主动上前,双手递上自查报告和名片,“这两位是我们的法律顾问李正明律师,和我爱人陆时渊。”
听到“陆时渊”这个名字时,孙科长抬眼看了一眼陆时渊的军装和拐杖,眼神微微一动,但没说什么。
“坐吧。”孙科长指了指对面的椅子,“李律师电话里说,你们是来汇报税务自查情况的?”
“是的。”林晚晚将厚厚的自查报告放到孙科长面前,“昨天赵同志和刘同志去我们厂检查,提出了几个问题,我们非常重视。回去后连夜组织自查,整理了这份报告。里面详细说明了我们近三年的纳税情况,以及对赵同志所提问题的具体解释和佐证材料。”
孙科长拿起报告,粗略翻了几页,眉头微挑:“准备得很充分啊。”
“应该的。”林晚晚态度诚恳,“依法纳税是企业的基本义务,我们一直严格遵守。这次检查对我们来说也是一次宝贵的‘体检’,帮助我们查漏补缺。报告里我们也列出了未来加强税务内控的几项具体措施,请孙科长指导。”
孙科长没接话,继续翻看报告。办公室里一时安静下来,只有纸张翻动的沙沙声。
李律师适时开口:“孙科长,永星厂是咱们区里的老厂了,虽然规模不大,但一直守法经营,解决了几十号人的就业,每年纳税也都很及时。林厂长接手后,更是锐意改革,刚刚拿下了外资企业的大订单,正是发展的关键期。”
孙科长抬起头,看了李律师一眼:“李律师的意思我明白。但是,既然有实名举报,我们就必须依法核查,这是我们的职责。”
“我们完全理解,也全力配合。”林晚晚接过话头,“只是……孙科长,不瞒您说,最近我们厂接连遇到些不太寻常的事。先是环保局接到匿名举报来检查,昨天又是税务局。我们自查下来,确实都合规合法,但这样密集的检查,也确实影响正常生产。特别是现在我们正在赶制一个重要订单,时间非常紧张。”
她顿了顿,观察着孙科长的表情:“我们只是个小厂,经不起太多折腾。如果真有什么问题,我们认罚认改。但如果是有人恶意举报,干扰经营……”
孙科长摘下老花镜,揉了揉眉心:“林厂长,你的意思我懂。但现在举报是实名,我们有核查义务。至于是否恶意举报,那要等核查结束才能判断。”
这话说得滴水不漏。
林晚晚知道,单靠诉苦是不够的。她看了李律师一眼。
李律师会意,从公文包里取出一份薄薄的文件:“孙科长,我这里还有一份材料,或许您会感兴趣。”
“什么材料?”
“是关于鑫材料公司的一些情况。”李律师将文件推过去,“据我们了解,鑫材料近期也在接受环保部门的重点检查,原因是他们老厂区的污水排放可能存在问题。而举报我们永星的,恰恰是与我们有商业纠纷的鑫材料公司。这是不是太巧了?”
孙科长接过文件,快速浏览。文件是沈韬昨晚紧急整理的,内容不多,但点出了几个关键事实:鑫材料与永星的合同纠纷正在诉讼中;鑫材料老厂区环保设施老旧,近期有被周边居民投诉的记录;两家公司在竞争同一外资客户的订单。
虽然没有直接证据证明税务举报是鑫材料指使,但逻辑链条已经隐隐浮现。
孙科长看完,沉默了片刻。
“这份材料,你们是从哪里得来的?”他问。
“我们委托了专业机构做一些市场调研时了解到的。”李律师回答得模糊但合理,“商业竞争嘛,了解对手是常态。但我们没想到,对手会用这种手段。”
孙科长将文件放下,手指在桌面上轻轻敲击着,似乎在权衡。
“税务核查,我们会依法依规进行。”他终于开口,“但如果核查结果显示你们确实没有问题,而举报方又有明显的恶意竞争嫌疑,我们也会将情况记录在案。至于是否构成诬告,那是另一个问题。”
这话已经有了明显的松动。
林晚晚心中一喜,但面上依旧平静:“谢谢孙科长。我们只求一个公平公正的环境。”
“另外,”孙科长看了一眼陆时渊,“陆同志是哪个部队的?伤得严重吗?”
话题突然转到陆时渊身上,林晚晚愣了一下。陆时渊却沉稳地开口:“报告首长,原东南军区某部,因伤退役,正在康复中。”
“退役了?”孙科长点点头,“不容易。保家卫国,辛苦了。”
“应该的。”陆时渊说。
孙科长重新戴回老花镜,拿起永星的自查报告:“这份报告我留下看看。赵同志他们今天还会去你们厂,核查会继续,但……如果你们确实清白,我们也不会无限期拖下去。”
这几乎是明确的承诺了。
林晚晚站起身,真诚地道谢:“谢谢孙科长!那我们就不打扰您工作了。”
离开税务局时,还不到九点。阳光正好,洒在身上暖洋洋的。
“孙科长最后那几句话,态度明显变了。”李律师分析道,“一方面是咱们的报告确实扎实,另一方面,鑫材料的问题和陆同志的身份,可能也起了作用。”
林晚晚看向陆时渊:“没想到你这身军装还挺管用。”
陆时渊淡淡一笑:“不是军装管用,是孙科长这样的人,心里有杆秤。”
三人回到厂里时,正好看到赵同志和刘同志的车开进厂区。林晚晚迎上去,态度依旧恭敬:“赵同志,刘同志,早上好。我们刚去税务局向孙科长汇报了自查情况,这是报告的副本,也给您二位一份。”
赵同志接过报告,有些意外地看了她一眼,但没说什么。
这一天的核查,明显比昨天顺利得多。赵同志和刘同志依然认真,但问询的语气缓和了不少,对一些细节的追究也不再那么严苛。下午三点多,赵同志合上了最后一本凭证。
“林厂长,今天的核查先到这里。”他说,“资料我们带回去一部分,需要再核实几个细节。如果没问题,最迟后天给你们答复。”
“好的,辛苦两位了。”林晚晚送他们到门口。
看着车子开远,她长长舒了一口气。最艰难的一关,似乎快要过去了。
下午四点,宏科的最后一批样品准时完工。五百片特种覆铜板,整齐地码放在特制的包装箱里,每一片都贴着合格标签。秦工和工人们围着成品,脸上洋溢着自豪的笑容。
“晚晚,你看!”秦工拿起一片样品,光滑的表面在灯光下泛着均匀的金属光泽,“这质量,绝对没问题!”
林晚晚接过样品,仔细检查着,眼眶有些发热。这不仅仅是五百片产品,这是永星绝处逢生的希望,是所有人日夜奋战的心血结晶。
“秦工,大家辛苦了!”她提高声音,“这个月所有人的奖金翻倍!明天全厂休息一天!”
车间里爆发出欢呼声。
傍晚,沈韬带来了另一个好消息:孙伟又拿下了一家客户,虽然不是大单,但“快速工艺包”的模式正在被更多小企业接受。而鑫材料老厂区的环保问题,他也摸到了一些更具体的线索——有内部人透露,上个月环保局曾去过,发现了一些问题,但后来似乎不了了之了。
“可能需要更直接的证据。”沈韬说,“我还在想办法。”
林晚晚站在办公室窗前,看着夕阳下的厂区。车间里已经安静下来,工人们陆续下班,每个人脸上都带着久违的轻松笑容。
陆时渊走到她身边:“今天这一步,走对了。”
“嗯。”林晚晚轻声应道,“但鑫材料不会罢休的。他们还有后手。”
“那就兵来将挡。”陆时渊看着窗外,“你现在不是一个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