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议室里,两名税务局的工作人员已经坐在那里。一男一女,都穿着深灰色的制服,表情严肃。年纪稍长的男同志面前摊开了一个笔记本,女同志则拿着一个文件夹。
林晚晚带着沈韬和财务科长王姐走进来,脸上带着礼貌的微笑:“两位同志好,我是永星厂的负责人林晚晚。这两位是我们的财务负责人王玉梅,和项目负责人沈韬。”
“林厂长你好,我们是区税务局稽查科的。”男同志出示了证件,“我姓赵,这位是小刘。接到实名举报,反映你们厂可能存在虚开发票、隐匿收入等涉税问题,我们需要对你们的财务账目进行核查。”
语气比环保局的陈同志更硬,更直接。
林晚晚心里一沉,但面上依旧镇定:“配合税务检查是我们的义务。请问需要核查哪个时间段的账目?”
“近两年的。”赵同志说,“所有原始凭证、记账凭证、账簿、报表,以及银行对账单、购销合同等相关资料,都需要提供。”
两年。范围不小。林晚晚看向王姐,王姐立刻点头:“好的,我们马上准备。不过资料比较多,可能需要一点时间整理。”
“我们可以等。”赵同志的语气不容商量,“今天开始查,查到没问题为止。”
会议室里的气氛瞬间凝重起来。
林晚晚对王姐说:“王姐,你先去安排人把资料搬过来。沈先生,麻烦你协助一下。”
两人离开后,会议室里只剩下林晚晚、陆时渊和两位税务人员。陆时渊一直安静地坐在林晚晚侧后方,没有说话,但存在感很强。
赵同志看了陆时渊一眼:“这位是?”
“我爱人,陆时渊。”林晚晚坦然介绍,“部队的,休假在家养伤。”
听到“部队”两个字,赵同志的眼神稍微缓和了一点,点了点头,没再追问。
这时,财务科的两个小姑娘抱着几大箱账本和凭证进来了。王姐跟在后面,手里还拿着几本厚厚的文件夹。
“赵同志,刘同志,这是2019年和2020年的全部财务资料。”王姐将资料放在会议桌上,“2021年上半年的正在整理,稍后就送来。”
看着堆积如山的资料,赵同志皱了皱眉,但没说什么。他和刘同志开始分工,赵同志负责账簿和报表,刘同志负责凭证和票据。
会议室里只剩下翻动纸张的声音和偶尔的询问。
“这笔运输费,为什么没有附运输公司的发票?”
“这是和个体运输户合作的,用的是定额发票,附在后面了,您看……”
“这个月的销售收入,和增值税申报表上的数对不上,差了两千多。”
“那两千多是预收款,还没发货,所以没确认收入,在预收账款科目里……”
问答声此起彼伏。王姐和财务科的会计在一旁紧张地解释,额头冒汗。
林晚晚安静地坐着,双手交握放在桌上。她能感觉到背后陆时渊的目光,沉稳而坚定,像一道无形的支撑。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窗外的天色渐渐暗了下来。
赵同志突然合上一本账簿,抬头看向林晚晚:“林厂长,我们发现一个问题。去年第四季度,你们有几笔原材料的采购,金额比较大,但供应商都是新成立的贸易公司,而且发票是连号的。这不太正常。”
终于来了。这是李律师之前提醒过的风险点之一——供应商资质和发票连号可能被质疑为虚开。
林晚晚早有准备:“赵同志,那几笔采购我记得。当时我们急需一批进口特种溶剂,市面上货源很紧。那几家贸易公司是中间商,他们从大经销商那里拿货,再转给我们。发票连号是因为他们刚从税务局领的发票,正好被我们用上了。所有货款都是公对公转账,有银行流水可查。货物的质检报告、入库单也都齐全。”
她说得不疾不徐,条理清晰。
赵同志盯着她看了几秒,又低头翻看资料,果然找到了银行转账凭证和入库单。
“就算是这样,从贸易公司采购而不是直接从生产商或正规经销商采购,价格上可能会吃亏,而且有税务风险。”赵同志语气依然严肃,“你们作为企业,应该有更规范的采购渠道。”
“您说得对。”林晚晚态度诚恳,“那批货是特殊情况,后来我们已经建立了稳定的直接采购渠道。这个教训我们也吸取了。”
赵同志没再说什么,继续低头查账。
墙上的时钟指向六点半。沈韬轻声问:“两位同志,快七点了,要不先吃个便饭?食堂已经准备好了。”
“不用。”赵同志头也不抬,“我们按规定,检查期间不能在检查单位用餐。你们自己吃吧,我们继续。”
这是铁了心要查到底了。
林晚晚看向陆时渊,用眼神示意他先去吃饭。陆时渊却摇了摇头,依旧安静地坐着。
七点半,会议室的门被敲响了。门卫老张探头进来,小心翼翼地说:“林厂长,外面有位姓李的同志找你,说是律师。”
李律师来了!林晚晚精神一振:“快请进来。”
李律师提着公文包走进来,看到会议室里的阵势,表情严肃但不慌张。他和林晚晚点头示意,然后走到两位税务人员面前,递上名片。
“两位同志好,我是永星厂的法律顾问,李正明。”李律师语气平和专业,“听说税务的同志来厂里检查,我过来了解一下情况,看是否需要提供法律协助。”
赵同志接过名片看了一眼:“李律师,我们正在依法执行公务。”
“我理解。”李律师微笑,“纳税人有配合检查的义务,也有维护自身合法权益的权利。我只是希望检查过程能够依法依规进行。”
这话说得滴水不漏,既表明立场,又不失分寸。
赵同志看了他一眼,语气稍微缓和:“我们当然是依法检查。”
“那就好。”李律师点点头,转向林晚晚,“林厂长,我正好有些关于税务合规的法律意见要跟你沟通,可以借用一下隔壁办公室吗?”
“可以。”林晚晚会意,起身和李律师走出会议室。
一进隔壁办公室,李律师立刻压低声音:“怎么样?查到哪一步了?”
“还在翻凭证,但已经盯上我们去年底那几笔特殊采购了。”林晚晚快速说,“我按你之前教的解释了,他们暂时没再追问。”
“那就好。”李律师沉吟,“这种检查,最怕的是他们带着预设结论来找证据。现在看来,至少赵同志是认真在查账,不是纯粹来捣乱的。这是好事。”
“可他们说要查到没问题为止,这得查到什么时候?”林晚晚担忧,“厂里现在这么忙……”
“这是他们的权力,我们只能配合。”李律师说,“不过,既然他们查得认真,那我们也可以主动一些。”
“怎么主动?”
“提供更多的佐证材料。”李律师眼睛一亮,“你不是说那几笔采购有特殊情况吗?有没有当时的市场行情报告?或者同行业其他企业也在抢购的证据?再或者,那些贸易公司后来有没有正常经营?如果有,可以提供他们的工商信息、纳税证明,证明他们是合法经营主体。”
林晚晚眼睛一亮:“市场行情报告财务应该有存档。至于那些贸易公司……”她想了想,“有两家后来还跟我们合作过,应该能联系上。”
“那就好。”李律师点头,“主动提供这些,不仅能打消疑虑,还能显示我们的坦诚和配合态度。”
两人正说着,会议室的门开了。刘同志走出来,看到他们在隔壁,走了过来。
“林厂长,我们需要查看你们厂的固定资产台账和折旧计提情况。”
“好的,马上准备。”林晚晚应道,正要让王姐去拿,忽然心念一动,“刘同志,关于刚才赵同志问的那几笔采购,我们正好找到了当时的一些补充材料,包括市场紧缺的证明和供应商的后续经营情况。您看,是不是一起拿给赵同志看看?”
刘同志愣了一下,随即点头:“可以。”
林晚晚立刻安排人去取资料。回到会议室时,她手里多了一份装订好的文件。
“赵同志,这是我们刚才提到的那几笔采购的补充说明和佐证材料。”她将文件递过去,“包括当时特种溶剂的市场供应分析报告、我们与同行的沟通记录,以及那几家贸易公司后续的经营和纳税证明。”
赵同志接过文件,仔细翻看起来。会议室里再次陷入安静。
这份文件是林晚晚早就准备好的,原本是为了应对可能的审计,没想到现在派上了用场。里面不仅有详实的数据,还有第三方机构的报告复印件,说服力很强。
赵同志看了足足十分钟,才抬起头,眼神复杂地看了林晚晚一眼。
“材料准备得很充分。”他语气里的冷硬明显少了很多,“不过,以后还是要尽量避免从这种中间商采购,税务风险高。”
“是,我们一定注意。”林晚晚松了口气。
墙上的时钟指向八点。赵同志合上最后一本账簿,看了看堆积如山的凭证,终于说:“今天先到这里吧。资料太多,一天看不完。明天我们再来。”
林晚晚心里一紧,但还是保持微笑:“好的,我们随时配合。”
送走两位税务人员,会议室里的人都松了口气。王姐几乎瘫坐在椅子上:“我的天,紧张死我了。”
林晚晚走到窗边,看着税务局的车消失在夜色中,眉头微蹙。
“他们明天还会来。”陆时渊走到她身边,“而且不会只来一天。”
“我知道。”林晚晚转过身,看向李律师,“李律师,他们这样查,最长能查多久?”
“按规定,稽查案件一般不超过三十天,特殊情况可以延长。”李律师说,“但像这种带着举报来的检查,通常会查得比较细。如果真想拖,查个十天半个月很正常。”
十天半个月……永星耗不起。
“得想办法让他们加快进度,或者……”林晚晚眼中闪过一丝锐光,“让他们觉得没必要再查下去。”
李律师推了推眼镜:“林厂长有什么想法?”
林晚晚没有立刻回答,而是看向沈韬:“沈先生,你那边关于鑫材料老厂区的环保问题,有进展吗?”
沈韬会意:“正在查。不过需要点时间。”
“加快速度。”林晚晚说,“另外,李律师,我想明天主动去税务局一趟。”
“去税务局?”
“对。”林晚晚思路越来越清晰,“既然赵同志他们是认真查账,不是纯粹找茬,那我们可以更主动。明天上午,等他们来之前,我带着完整的税务合规自查报告去税务局,找他们领导汇报工作,表达我们积极配合的态度。同时……”
她顿了顿:“也可以委婉地反映一下,近期我们厂接连受到环保和税务检查,虽然我们全力配合,但也确实影响了正常生产经营。作为本地企业,我们希望有个公平良好的营商环境。”
李律师眼睛一亮:“以退为进,同时施加一点压力。这个分寸要把握好。”
“所以需要李律师你陪我一起去。”林晚晚说,“还有沈先生,如果我们能拿到鑫材料问题的哪怕一点点线索,明天也许能用上。”
“我尽力。”沈韬点头。
“那我呢?”陆时渊忽然开口。
林晚晚看向他,看到他眼中沉稳而坚定的光芒。
“你……”她想了想,忽然笑了,“你明天陪我去税务局吧。一个拄着拐杖的退伍军人站在旁边,也许能让某些人,多一点顾忌。”
陆时渊也笑了:“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