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十二小时的准备时间,如同被上紧了发条的齿轮,以近乎残酷的效率飞速流逝。
北境要塞的战争机器再次高速运转,但这一次,针对的目标并非某个具体的敌人据点,而是那片广袤、神秘、充满未知威胁的永冻荒原。
整个基地弥漫着一种与东部备战时期截然不同的气氛——少了几分同仇敌忾的激昂,多了几分深入不毛之地的肃穆与凝重。
陆铠几乎将所有时间都泡在了作战准备室、装备测试场和情报分析中心。
他的日程表精确到分钟:上午与苍狼上校及参谋部推演冻原可能遭遇的各类突发情况及应对预案;下午检查“烛龙”小队及觉醒者特遣队成员的装备适配与极地生存训练进度;
晚上则与技术人员一同研究最新破译的、关于“主宰”在冻原活动模式的零星情报,以及所有能找到的、关于“方舟研究所”的尘封档案——尽管后者大多语焉不详,或已在灾难中损毁。
“铁拳”和“风行”的伤势在高效治疗和自身强悍体质下恢复得很快,已能进行适应性训练。
“石肤”伤势最重,虽经抢救已无生命危险,但短时间内无法承受高强度任务,只能遗憾留守。
觉醒者特遣队中,“潮咏者”、“流语者”、“气泡”三人精神力透支严重,仍在恢复期,同样无法参与此次行动。
最终,能够随陆铠深入冻原的,除了“铁拳”、“风行”、“灵眸”三位觉醒者,便只有从“烛龙”小队中再次精选出的、最擅长极地作战与侦察的七名精锐队员。
加上陆铠本人,这支代号“冰锋”的先遣队,共计十一人。
人数精简到极致,但每个人都是历经东部血火淬炼的百战之兵,装备也换装了北境军工部门能提供的、最好的极地特战装备。
白色雪地伪装服、超低温防寒内衬、自带加热和氧气浓缩功能的呼吸面罩、抗干扰加强的战术目镜与通讯设备、适应冰面的特殊鞋具、以及针对可能遭遇的“主宰”生物单位而加强过的、配备特制穿甲与低温弹药的改良型“海刺”突击步枪。
此外,每人还配发了高能量浓缩口粮、急救包、以及最重要的——一枚最新研发的、体积小巧但能维持七十二小时持续发热与基础生命信号发射的“极地求生信标”。
“破浪号”无法深入冻原复杂险恶的冰架和陆地环境。
运送“冰锋”小队抵达任务边缘区的任务,落在了一架经过特殊改装、具备短距起降和一定抗电磁干扰能力的重型运输机上。
他们将在冻原边缘一处预设的、由早期侦察队建立的秘密前进基地降落,然后换乘雪地摩托和徒步,向情报指向的坐标区域渗透。
出发前夜,陆铠终于有了一段短暂的、属于自己的时间。
他没有休息,而是再次来到了医疗中心。
苏小鱼的病房灯还亮着。
她似乎知道他会来,没有睡,正靠坐在床头,就着台灯的光,安静地看着一本不知道从哪里找来的、关于基础机械维修的旧书。
这是她康复训练的一部分,林婉儿建议她从一些需要专注但不过度消耗精神的事情开始。
听到脚步声,她抬起头,看到是他,眼中漾开浅浅的笑意,合上了书页。
“还没休息?”陆铠走到床边,声音比白天柔和许多。
连续的高强度工作让他眼底的血丝更重,但精神依旧锐利如出鞘的刀。
“在等你。”苏小鱼直言不讳,挪了挪位置,“坐。”
陆铠在床边的椅子上坐下,目光落在她脸上。
不过短短两三日,她的气色似乎又好了一些,那种大病初愈的苍白褪去不少,脸颊透出淡淡的血色。
“明天一早出发?”苏小鱼问。
“嗯。拂晓时分。”陆铠点头,“都准备好了。”
短暂的沉默。
离别在即,纵有千言万语,似乎也不知从何说起。
他们都不是善于表达浓烈情感的人。
“这个,”苏小鱼忽然从枕头下拿出一个东西,递给陆铠。
那是一个用普通帆布缝制的小小护身符,针脚有些歪斜,显然出自新手,上面用线绣了一个简单的、略显抽象的鱼形图案。
“我……跟护士学的。缝得不好。”她有些不好意思地抿了抿嘴。
陆铠接过那个还带着她体温和淡淡皂角清香的小小护身符。
帆布粗糙,绣工稚拙,但握在掌心,却仿佛有千斤重。
他将护身符仔细地放进贴身作战服的内袋,紧贴着胸口的位置。
那里,心脏沉稳地跳动着。
“谢谢。”他低声道,声音有些哑,“我会带着。”
苏小鱼看着他小心翼翼收起护身符的动作,心中那点因为手艺不佳而产生的羞赧被温暖取代。
她犹豫了一下,还是轻声问:“冻原……到底是什么样子的?”
陆铠思索了片刻,尽量用平实的语言描述:“很冷,比北境要塞冷得多。大部分地区终年覆盖着冰雪和冻土,地形复杂,有冰原、冰川、冰裂隙,还有被称为‘鬼见愁’的暴风雪区。可见度低,定位困难。末世后,那里的磁场和能量场更加混乱,电子设备容易失灵。而且……根据有限的情报,‘主宰’在那里活动的单位,可能因为极端环境产生了我们未知的变异。”
他顿了顿,看着她的眼睛,没有掩饰其中的严峻:“那是一个对人类极不友好的地方。每一步,都可能踏进致命的陷阱。”
苏小鱼静静地听着,没有害怕,反而更加清晰地认识到他此行肩负的重任和面临的危险。
她用力点了点头:“我明白了。你一定要……非常非常小心。”
“我会。”陆铠再次承诺。他看着她清澈的眼眸,忽然很想再说些什么,但所有的话语到了嘴边,又觉得苍白。
最终,他只是伸出手,轻轻握了握她放在被子上的手,“你也是。好好恢复,听林医生的话。等我回来。”
“嗯。”苏小鱼反手握紧他,用力点头,“我等你。”
没有更多的缠绵,没有生离死别的悲切。
在这个时代,承诺与等待,已是彼此能给予的最深重的牵挂。
陆铠松开手,站起身。“我该走了,还有些最终确认要做。”
“去吧。”苏小鱼微笑着,目送他走向门口。
在门边,陆铠再次回头,深深地看了她一眼,仿佛要将她的模样刻进心底,然后毅然转身,身影消失在走廊的阴影中。
苏小鱼靠在床头,听着他的脚步声彻底消失,良久,才轻轻呼出一口气。
她低下头,看着自己的指尖,一缕比之前更加凝实、更加柔韧的空间能量,如同银色的小蛇,悄然萦绕流转。
她要变得更强。快一点,再快一点。
拂晓前最黑暗的时刻,北境要塞一处隐蔽的起降坪上,改装运输机的引擎发出低沉有力的轰鸣,螺旋桨卷起的寒风刺骨。
十一人的“冰锋”小队全员到齐,装备整齐,如同十一尊沉默的冰雕,矗立在即将启程的钢铁巨鸟旁。
陆铠站在队列前,最后一次进行任务简报。
他的声音透过面罩内置通讯器,清晰传入每个人耳中。
“记住,我们的首要目标是侦察与评估。摸清‘主宰’在冻原深处的活动规模、目的,定位可能存在的‘方舟研究所’遗迹。如果条件允许,尝试破坏其关键进程或设施。但一切行动,以保存自身、获取情报为优先。冻原环境是我们的头号敌人,其次才是‘主宰’。”
他的目光扫过每一张被防寒面罩和护目镜遮挡、只露出坚定眼神的面孔:“我们是北境的眼睛,也是探路的匕首。行动期间,保持最高警戒,随时准备应对突发状况。通讯可能中断,导航可能失灵,依靠你们的训练、直觉和身边的战友。”
“都清楚了吗?”
“清楚!”众人齐声低吼,声音被寒风割裂,却带着钢铁般的意志。
“登机!”
队员们鱼贯登上运输机。
机舱内没有窗户,只有昏暗的红色照明。
随着舱门关闭,引擎声加大,沉重的推背感传来,运输机缓缓滑行,加速,最终挣脱地心引力,冲入依旧漆黑的夜空,向着北方那片被冰雪与迷雾永恒笼罩的荒原飞去。
机舱内很安静,只有引擎持续的轰鸣。
队员们或闭目养神,或最后检查装备,或默默咀嚼着高能口粮。
陆铠坐在靠近驾驶舱的位置,摊开一幅冻原区域的简化地图(大部分区域是空白或模糊的推测),再次在脑海中推演着降落后的行进路线和可能遇到的几种情况。
“灵眸”坐在他旁边,闭着眼睛,她的精神力正尝试与运输机外部加装的几个简易传感器连接,提前感知航线上的能量波动和气象变化。
这是她能力的新应用方向,在极端环境下,任何提前预警都可能救命。
飞行持续了大约三个小时。
期间,“灵眸”两次发出预警,指示飞行员绕开了两处监测到异常剧烈紊流和微弱生物能量反应的区域。
当运输机开始降低高度,进行着陆准备时,舷窗外已是一片白茫茫的冰雪世界,能见度极低,只有狂风卷起的雪沫如同白色恶魔般疯狂舞动。
“准备着陆!目标区域气象恶劣,预计有强侧风!抓稳!”飞行员的声音从通讯器传来,带着紧绷。
运输机剧烈颠簸起来,仿佛一片狂风中的落叶。
即使系着安全带,强烈的失重感和左右摇晃也让人胃部翻腾。
机舱内红灯闪烁,警报声刺耳。
“砰!嘎吱——”
一阵剧烈的撞击和令人牙酸的摩擦声传来,机身猛地一震,停了下来。
成功迫降,但从声音判断,起落架或许受损了。
舱门在液压装置的作用下艰难打开,瞬间,如同刀割般的凛冽寒风夹杂着冰粒雪沫,疯狂灌入机舱!
温度骤降,即使穿着顶级防寒服,众人也能感觉到那刺骨的寒意透过层层防护试图侵入体内。
“快!下机!建立警戒!”陆铠第一个解开安全带,顶着狂风冲了出去。
脚下是坚硬的冰面,覆盖着厚厚的积雪。
四周白茫茫一片,狂风呼啸,几乎无法睁眼,更别提辨别方向。
能见度不足二十米。
这里就是预设的前进基地坐标区域,但此刻除了冰雪和狂风,什么也看不见。
队员们迅速按照预案行动,两人一组,互为犄角,在外围建立简易警戒圈。
陆铠和“灵眸”则开始尝试启动携带的便携式定位信标和与环境传感器,同时,“灵眸”全力展开精神力感知,搜寻任何人工建筑的痕迹或预设的信标信号。
几分钟后,“灵眸”指向一个方向:“那边!大约两百米,冰层下有微弱的、有规律的能量反应……很弱,但应该是我们的信标!”
“行动!保持队形!”陆铠立刻下令。
小队顶着能见度极低的暴风雪,深一脚浅一脚地朝着“灵眸”指引的方向前进。
每一步都异常艰难,狂风似乎想将他们吹走,积雪淹没到小腿。
短短两百米,走了近十分钟。
终于,在一处背风的冰壁下,他们发现了那个几乎被冰雪完全掩埋的、半球形的金属结构——前进基地的入口。
入口处的指示灯已经熄灭,但“灵眸”确认,内部的备用能源信号还在微弱跳动。
清除积雪,输入密码(出发前才更新的),厚重的合金气闸门发出一阵令人担忧的摩擦声,缓缓向内打开一条缝隙。
里面一片黑暗,只有应急照明发出惨淡的绿光。
面积不大,约四十平米,分为生活区和设备区。
空气冰冷,但比外面好了太多,至少没有狂风。
储备的燃料、食物、弹药基本完好,通讯设备虽然老旧,但经过紧急抢修后,竟然恢复了与北境本部的断续联系,只是信号极不稳定。
“检查设备,补充能源,休整一小时。一小时后,我们按计划,向‘震颤源’坐标方向出发。”陆铠下达命令。
队员们无声地行动起来。
有人检查雪地摩托(基地内预留了两辆),有人加热食物和水,有人负责警戒。
陆铠则与“灵眸”一起,试图从恢复的通讯设备中接收本部的最新情报更新,同时校准他们的具体位置和前进路线。
屏幕上跳动着扭曲的图像和断断续续的声音。
苍狼上校的面孔时隐时现:“陆铠……听到吗?最新……监测……‘震颤源’能量波动……在过去六小时内……急剧增强……怀疑‘主宰’……正在加速进程……小心……重复……小心……”
信号再次被暴风雪和紊乱的能量场干扰,变成一片雪花和噪音。
陆铠关闭了杂音不断的通讯器,看向“灵眸”和围拢过来的队员们。
“情况有变。‘主宰’在冻原深处的动作加快了。”他的声音在狭小的基地内回荡,冷静如常,“我们的时间,可能比预想的更少。一小时后,准时出发。目标不变,但我们需要更快,更警惕。”
窗外,暴风雪依旧在咆哮,仿佛这片古老的冰原正在用最狂躁的方式,迎接(或者说拒绝)这些不速之客的到来。
冰锋已至,真正的考验,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