县委办的效率很高，第二天上午，《江华县安全生产大检查工作方案》便摆在了各位常委的案头。方案划分了责任片区，明确了检查重点和时间节点。杨洛亲自带队检查龙华镇片区的安排赫然在列。
两天后，由杨洛带队，县应急管理局局长、县自然资源和规划局局长、县委办一名副主任以及相关科室人员组成的检查组，乘坐两辆公务车，驶向了龙华镇。
龙华镇位于江华县北部，是典型的山区乡镇，沿途山峦叠嶂，风景秀丽，但道路蜿蜒崎岖，不少路段年久失修，坑洼不平。杨洛看着窗外的景象，眉头微蹙，对陪同的应急管理局局长说道：“这路况本身就是一个不小的安全隐患，尤其是雨季，容易发生塌方和事故。”
应急管理局局长连忙点头：“杨书记说的是，这个问题我们之前也向县里和镇里反映过多次，主要是资金缺口太大，养护跟不上。”
一个多小时的车程后，车队抵达龙华镇政府。镇党委书记马旺财、镇长李强早已率领班子成员在院门口等候。马旺财身材矮胖，满面红光，未语先笑，快步上前为杨洛拉开车门，热情得近乎谄媚。
“欢迎杨书记莅临龙华镇检查指导工作！您一路辛苦了！”马旺财双手紧紧握住杨洛的手，语气激动。
“马书记，李镇长，客气了，我们是来工作的。”杨洛不动声色地抽出手，与众人简单寒暄后，便直接要求听取镇里的安全生产工作汇报。
在镇政府的会议室里，马旺财照着精心准备的稿子，口若悬河地汇报起来。从组织领导到责任落实，从隐患排查到宣传教育，面面俱到，数据详实，听起来各项工作都抓得紧、落得实，几乎挑不出毛病。
杨洛安静地听着，偶尔插话询问一两个细节，比如：“镇里对非煤矿山，特别是像丰源矿业这样的重点企业，日常监管是怎么落实的？频次如何？发现过哪些具体问题？”
马旺财对答如流：“杨书记，我们对丰源矿业一直是高标准、严要求！每月至少进行两次例行检查，重大节假日和敏感时期还会增加频次。企业自身管理也很规范，近三年来未发生任何安全生产事故。”他绝口不提环境污染的问题。
“哦？管理很规范？”杨洛不置可否，话锋一转，“我来的路上，看到不少通村公路路况很差，存在安全隐患，镇里有什么打算？”
马旺财脸上露出一丝为难：“这个……杨书记，镇里财力有限，修路投入太大，我们一直是积极向县交通局争取项目，也发动群众投工投劳，但效果有限。主要是……唉，历史欠账太多了。”
汇报结束后，杨洛提出要实地查看。按照镇里安排的路线，检查组首先视察了镇上的中心小学和卫生院的消防设施，随后又去看了一个地质灾害隐患点。所到之处，无不准备充分，井然有序。
“去丰源矿业看看。”杨洛看似随意地提议道。
马旺财和李强交换了一个眼神，马旺财立刻笑道：“好的，好的！丰源矿业是我们镇的标杆企业，杨书记正好可以去指导指导！”
丰源矿业公司位于镇子边缘的山坳里，规模不小，厂房和设备看起来都比较新。公司总经理——一个穿着西装、精明干练的中年男人，早已带着管理层在厂区门口迎候。
进入厂区，地面硬化整洁，标语醒目，工人着装规范。总经理引导着检查组参观了破碎车间、选矿车间等主要生产区域，边走边介绍着公司的安全投入和管理制度。除尘设备轰鸣运转，看起来一切正常。
杨洛的目光却不时扫向厂区围墙外侧，那里有一条不起眼的排水渠，渠水略显浑浊，但并无明显异味。他状似无意地问道：“你们公司的生产废水是如何处理的？”
总经理脸上笑容不变，从容答道：“杨书记请放心，我们公司高度重视环保，投入巨资建设了标准的污水处理站，所有废水经过处理后完全达到国家排放标准，部分还循环利用。您看，那边就是我们的污水处理站。”他指向远处一座封闭的厂房。
“可以去看看吗？”杨洛问。
“当然可以！”总经理毫不犹豫，亲自带领众人前往。污水处理站内设备运转正常，仪表盘上显示着各种数据，看起来确实在正常运行。陪同的县环保局工作人员也低声向杨洛确认，近期检查未发现超标排放。
一切看起来天衣无缝。杨洛心中冷笑，他知道，对方肯定早已做好了万全的准备，想在明面上找到破绽，几乎不可能。
从丰源矿业出来，杨洛看了看时间，说道：“时间还早，我们去附近的村里转转，看看农村道路交通和消防安全情况。”
马旺财连忙问：“杨书记想去哪个村？我们好提前安排一下。”
“不用特意安排，”杨洛摆摆手，“就随机看看吧，走到哪儿算哪儿。去……龙口村方向看看吧，听说那边山路比较难走。”
听到“龙口村”三个字，马旺财和李强的脸色几不可查地变了一下。马旺财赶紧说道：“杨书记，龙口村那边路确实不好走，而且比较偏远，来回可能要耽误不少时间，怕影响您接下来的行程。要不我们去看一下邻近的大坪村？那边路况好一些，新农村建设也搞得不错。”
“既然出来了，就多看几种情况。就去龙口村。”杨洛语气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决。
车队于是转向通往龙口村的崎岖山路。这条路比主路更差，坑洼遍布，车辆颠簸得厉害。越是靠近龙口村，沿途的景象越发破败，房屋低矮，田地也显得有些贫瘠。
就在车队能看到龙口村轮廓的时候，前方道路上却出现了状况——几块巨大的山石和一堆泥土混杂着树枝，将道路完全堵死。两个戴着红袖箍的村民模样的人守在路边。
马旺财立刻下车询问，回来后向杨洛汇报，一脸“无奈”：“杨书记，真不巧！前面昨晚发生了小范围塌方，把路给堵了！镇里已经组织人员和机械过来清理，但估计还得小半天才能疏通。您看这……”
杨洛坐在车里，目光穿透前挡风玻璃，看着那处“恰到好处”的塌方现场，又看了看远处依稀可见的龙口村，眼神冰冷。他注意到，守在路边的其中一个“村民”，眼神闪烁，时不时偷偷看向车队这边，行为举止并不像普通农民。
“既然路不通，那就不进去了。”杨洛淡淡地说道，“安全第一。马书记，你们要尽快组织力量抢通，确保群众出行安全。”
“是是是，我们一定尽快！”马旺财连连保证，暗暗松了口气。
车队调头返回。杨洛靠在座椅上，闭上眼睛，仿佛在闭目养神。但他心中清楚，这次龙华镇之行，对手已经亮出了他们的防守策略——表面文章做足，核心区域严防死守，不惜制造“意外”来阻断他接触真相的可能。
龙口村，就像被一层浓雾紧紧包裹着。他今天只是在外围看了一眼，连村口都没能进去。
然而，越是遮掩，越是证明那里藏着不可告人的秘密。这趟也并非全无收获，至少他亲眼看到了通往龙口村道路的真实状况，感受到了镇里对龙口村那种异乎寻常的“保护欲”。
看来，要想穿透这层迷雾，常规的调研检查是行不通了。他需要改变策略，需要更隐秘、更直接的方式。
一个计划，在他心中逐渐清晰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