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京城机场沐浴在淡金色的朝阳中。杨洛与前来送行的妻子王柔、女儿思洛轻轻拥抱。
“爸爸，你要去很远的地方当大官了吗？”小思洛仰着脸，天真地问道。
杨洛蹲下身，摸了摸女儿的头，微笑道：“爸爸是去帮那里的小朋友和爷爷奶奶们，让他们的生活变得更好，就像我们旅行时看到的那些漂亮地方一样。”
“哦！那爸爸是去当超人！”思洛开心地拍手。
王柔在一旁温柔地看着，眼中虽有不舍，但更多的是支持。她替杨洛整理了一下并无形褶的衬衫衣领，轻声道：“一切小心，常打电话。”
“放心。”杨洛重重握了握妻子的手，一切尽在不言中。他转身，拎起一个简洁的旅行袋，大步流星地走向安检口，背影挺拔而决绝。他没有让其他兄弟来送行，江华之行，至少在初期，他需要独自面对。
两个多小时的飞行后，飞机平稳降落在柳南省省会城市——绿城的吴圩机场。一下飞机，湿润闷热的空气扑面而来，与京城的干爽形成鲜明对比。柳南地处西南，植被茂盛，即便是在机场高速路上，两旁也是郁郁葱葱。
杨洛没有通知江华县方面，也没有联系省接待办。他按照爷爷的嘱咐，此行前期务必低调。他打了一辆出租车，直接前往位于省城核心区域、绿树环抱的省委常委大院。
经过严格的身份核实和电话确认后，杨洛被警卫放行，来到了王宏斌书记的家。这是一栋独立的二层小楼，外观朴素，带着岁月的痕迹。
开门的是王宏斌书记的爱人，一位慈祥的阿姨。“小洛来啦！快进来快进来，你王爷爷和宏斌在书房等你呢。”她热情地拉着杨洛的手，眼里满是长辈对晚辈的疼爱。
杨洛恭敬地问好，随着阿姨走进客厅。客厅布置得简洁雅致，墙上挂着山水画，书架上摆满了书籍，透着浓厚的书卷气息和生活气息。
“小洛，直接上来吧。”一个洪亮而熟悉的声音从二楼书房传来。
杨洛应了一声，快步上楼，推开书房的门。
书房内，王安邦老爷爷正坐在靠窗的藤椅上，戴着老花镜翻阅报纸，虽然年事已高，满头银发，但精神矍铄，腰板挺直。省委书记王宏斌则坐在宽大的书桌后，正放下手中的文件，面带笑容地看着他。
“王爷爷！王伯伯！”杨洛立正，恭敬地向两位长辈问好。在这种私下场合，他用的依然是亲密的家庭称呼。
“好小子，来了！快坐！”王宏斌站起身，绕过书桌，用力拍了拍杨洛的肩膀，仔细端详着他，“嗯，黑了点，也瘦了点，但在莞城那股子锐气没丢，很好！”他指着旁边的沙发让杨洛坐下。
王安邦也放下报纸，摘掉老花镜，慈祥地笑道：“小洛啊，这一路辛苦了吧？你爷爷在电话里可没少夸你，说你有胆识，有担当，敢往最艰苦的地方钻。”
“王爷爷您过奖了，我只是做了该做的事。”杨洛谦虚道。
“该做的事，很多人都不愿意去做，或者不敢去做。”王宏斌接过话头，神情变得严肃起来，“小洛，江华县的情况，比你看到的，甚至比你在报告里看到的，可能还要严峻、复杂。”
他走到书桌旁，拿起一份内部材料，递给杨洛：“这是近三年来，省纪委、省信访局收到的关于江华县的举报信和情况反映的汇总分析，虽然很多查无实据，或者被层层压下了，但管中窥豹，可见一斑。”
杨洛接过材料，快速翻阅起来。材料里虽然隐去了具体人名，但反映的问题触目惊心：扶贫资金被挪用、虚报冒领；招商引资引入高污染企业，导致环境恶化、村民群体性健康受损；基层选举被宗族势力和村霸把持；公检法系统办案不公，甚至成为某些人的保护伞……而很多问题的矛头，隐隐指向了以县长赵德良为核心的本地势力，以及其背后的市级保护伞。
“看到了吧？”王宏斌沉声道，“经济贫困是表象，政治生态的污染，才是江华发展不起来，甚至越扶越贫的根本原因。赵德良在江华经营十几年，从乡镇长一步步爬到县长，关系网盘根错节。市里的徐光远副书记是他的老领导，力保他。甚至在省里，郑晓峰和董学明两位副省长，也因为一些项目和利益输送，对江华的情况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王安邦老爷爷缓缓开口，声音带着岁月的沉淀和智慧：“小洛啊，你这次去，是当县委书记，是一把手。和你以前当局长、甚至当政法委书记都不一样。县委书记要讲究策略，要懂得团结大多数，孤立极少数。你的首要任务，不是去查案，而是‘发展’！用发展来凝聚人心，用发展来暴露矛盾，用发展来破局。”
王宏斌点头赞同：“老爷子说得对。你下去后，不要急着动班子，尤其不要一开始就和赵德良撕破脸。你的优势在于，你是中央直接点将，省委明确支持的县委书记，名正言顺。你的突破口，就在于你爷爷跟你强调的——‘沉下去’。”
他走到墙边，指着上面一幅巨大的柳南省地图，手指点在河州市江华县的位置：“江华穷，但资源并不匮乏。山林、水力、劳动力，都有潜力可挖。为什么发展不起来？除了人为因素，还有就是路子没找对。前任书记也想做事，但要么被架空，要么方向错了，引进污染企业，得不偿失。你需要找到一条真正适合江华，能惠及普通百姓的绿色发展之路。”
王宏斌看着杨洛，目光中充满信任与期待：“我给你交个底，在省委层面，我和淑娟同志（刘淑娟，宣传部部长）、光明同志（林光明，政法委书记）、建军同志（陈建军，组织部长）是坚决支持你的。纪委书记张正明同志原则性很强，只要证据确凿，他一定会支持。省军区孙司令不参与地方事务，但关键时刻，维持稳定需要武装力量时，他会站在原则一边。你的主要阻力，会来自政府口的李为民省长、吴海涛常务副省长，以及郑晓峰、董学明那条线。所以，你在下面，每一步都要走得稳，拿出实实在在的政绩，我才能在省委常委会上为你争取更多支持。”
这番交底，让杨洛对省级层面的力量对比有了更清晰的认识，心中底气足了不少。“我明白，王伯伯。我会牢记您和王爷爷的教诲，先从调查研究入手，找准江华发展的命脉。”
“好！”王宏斌满意地点点头，“下午就去省委组织部报到，陈建军部长是我的老部下，他会亲自跟你谈。然后去河州市委，见见杨明远书记和秦浩宇市长。杨明远是李省长的人，表面文章会做，但你要小心他给你使绊子。秦浩宇是我提拔起来的，算是自己人，但在市里，他也受到杨明远和徐光远的牵制，能给你的直接支持有限。更多要靠你自己在江华打开局面。”
在王家吃了一顿简单的午饭后，杨洛告辞离开。下午两点半，他准时出现在庄严肃穆的柳南省委大院一号办公楼。
省委组织部所在的楼层安静而有序。在部长办公室外间，秘书显然早已得到吩咐，见到杨洛，立刻恭敬地将他引入里间。
“陈部长，您好！杨洛前来报到。”杨洛向端坐在办公桌后的陈建军敬了一个标准的军礼。虽然已退役，但面对这位同样有军旅背景的组织部长，他下意识地用了军礼。
陈建军大约五十岁年纪，身材魁梧，面容刚毅，眼神锐利。他见状，脸上露出一丝笑容，起身回了一个军礼，然后绕过桌子与杨洛用力握手：“杨洛同志，欢迎来到柳南！宏斌书记可是早就跟我打过招呼了，说给我们派来了一员虎将！坐！”
两人在沙发上落座。陈建军开门见山：“你的任命文件已经下发。江华县的情况，组织上是有了解的，也存在一些担忧。派你过去，是省委经过慎重考虑的决定，既是信任，也是考验。”
他语重心长地说：“县委书记，是‘一线总指挥’。组织部门对你的要求很简单，也很不简单：一要带好班子，团结同志，特别是要处理好与德良同志（赵德良）的党政关系；二要抓好发展，找准路子，真正改变江华贫困落后的面貌；三要守住底线，廉洁自律，管好自己，也管好队伍。”
陈建军的话言简意赅，但分量十足。“到了县里，干部调整是必然的，但一定要遵循组织程序，充分酝酿，民主集中。遇到阻力，可以按程序向市委、省委反映。组织是你坚强的后盾。”
“感谢陈部长的信任和指导，我一定牢记在心，恪尽职守，决不辜负组织的期望！”杨洛表态道。
从陈建军办公室出来，杨洛能感受到这位组织部长话语间的支持，但也清晰地听到了“遵循程序”、“充分酝酿”这些关键词背后的深意——在江华的人事调整上，他不能蛮干，必须讲究策略和方法。
完成省委组织部的报到后，杨洛没有停留，立即让省委办公厅安排了一辆车，送他前往一百多公里外的河州市。他必须在今天下班前，赶到河州市委，完成市一级的报到手续。
车行在蜿蜒的山路上，窗外是连绵的群山和深切的河谷，景色壮美，却也昭示着交通的闭塞与发展 的艰难。杨洛望着窗外，脑海中不断回响着爷爷、王爷爷、王伯伯以及陈部长的叮嘱。手中的档案袋愈发沉重，里面装的不仅是一纸任命，更是一份沉甸甸的责任，一场只能赢不能输的硬仗。
他知道，河州市委大院，将是他在柳南省面临的第一个公开“考场”。市委书记杨明远，这位省长李为民的嫡系，会以一种怎样的态度来迎接他这位“空降”的县委书记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