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装部干事说来就来。
第三天晌午，一个穿着洗得发白的旧军装、骑着辆“大国防”自行车的中年人，就出现在了屯子口。车把上挂着个旧挎包，车后座捆着个长条形的油布包裹。
老王头早就等着了，赶紧迎上去：“哎呀，李干事！路上辛苦，快进屋喝口水！”
李干事四十来岁，黑红脸膛，话不多，点点头，跟着老王头往队部走。屯里不少孩子跟在自行车后头瞧稀罕，被各家大人吆喝回去。
秦风得了信儿，带着赵铁柱、王援朝也到了队部。刘老疙瘩、林老蔫几个老顾问也被请了过来。
李干事没多寒暄，接过老王头递过来的搪瓷缸子喝了两口水，抹抹嘴，开门见山：“王队长，报告我看过了。公社武装部支持咱们社员自己组织起来保卫生产。今天我来，一是认认门，看看咱们护秋队的实际情况；二是按规矩，把‘借调’给咱们队的装备做个交接。”
他说着，解开车后座的油布包裹。里面是三条步枪，用旧军毯裹着。枪托上的油漆磨掉了大半，露出木头原色，枪管和机匣上泛着淡淡的保护油光，但型号确实很老，是那种拉一下打一发的“单打一”老式步枪，比秦风想象的“七九步枪”还要旧。
另外还有两个小铁盒，打开一看，是黄澄澄的子弹，但数量不多，一盒大概二十发，两盒四十发。子弹底火看着也有年头了。
“枪是旧枪，但年初刚统一检修过，能打响，精度也还行。”李干事拿起一支，熟练地拉开枪栓检查了一下，“子弹是配发的训练弹，数量有限，省着用。使用要登记，每发子弹的用途、时间、消耗人，都得记清楚。这是纪律。”
“明白！纪律我们一定遵守！”老王头连忙保证。
秦风上前一步，接过一支枪，入手沉甸甸的。他简单检查了枪膛和撞针，确认状态尚可。这种老枪射速慢，但威力不小，在经验丰富的人手里，依然是可靠的武器。
“李干事，”秦风开口，“枪我们一定保管好，用在正地方。您既然来了，能不能也看看我们护秋队现在做的准备？给我们指导指导。”
李干事看了看秦风，又看了看屋里这几个眼神里透着认真和期盼的年轻人，还有旁边那几个一看就是老山里人的老汉，点了点头：“行，看看。”
秦风示意王援朝。王援朝立刻把那张画在牛皮纸上的“巡逻地形草图”在桌上铺开。图上用炭笔清晰地标出了靠山屯的位置、周边主要的山梁、沟壑、林子、河流，还用不同的符号标出了“野猪常走路径”、“狼群可能藏匿区”、“黑瞎子（熊）活动范围”、“重点防护庄稼地”，以及已经挖设和计划挖设的陷阱位置、建议的巡逻路线和了望点。
图虽然画得朴素，但信息详尽，一目了然。
李干事明显有些意外，俯身仔细看了起来。“这图……谁画的？”
“是我们一起琢磨的。”秦风没居功，“主要是屯里几位老把式，”他指了指刘老疙瘩他们，“他们一辈子在山里转，哪儿有沟坎，牲口爱走哪条道，心里门儿清。我们年轻人负责跑腿核实和画出来。”
刘老疙瘩适时地咳了一声，指着图上一处山坳：“李干事，您看这儿，老鹰嘴。看着险，人不好走，可野猪就爱从这旮旯钻出来，直奔下面那片苞米地。往年没少吃咱的亏。”
林老蔫也指着另一条蜿蜒的线：“这是旱沟，夏天没水，秋天落叶一铺，狼群就爱在里面藏身，半夜摸出来。”
李干事听着，不时点头。他是武装干事，对山林具体细节不如这些老猎户熟，但能看出这图不是凭空画的，是有实在经验的总结。
“光有图不行，人怎么安排？”李干事问。
王援朝又拿出一张值班表，上面列出了护秋队核心成员名单、分组、巡逻时段、交接方式，甚至还有简单的联络信号说明，比如发现情况，敲铁轨是紧急集合，吹特定调子的哨子是某方向有情况等等。
“目前我们核心队员十二人，分三组，每组四人，轮流负责白班巡逻和夜班警戒。顾问老师傅们不排固定班，但随时提供支援和指导。”秦风解释道，“另外，全屯每家每户都是我们的‘眼睛’和‘耳朵’，有异常随时报告。”
李干事看着这些虽然简陋但条理清楚的准备工作，脸上露出了赞许的神色：“不错，像那么回事儿。比我想的周全。看来你们是真想干事，不是摆样子。”
他想了想，从挎包里又掏出个小本本和一支钢笔：“这样，我把你们这个‘护秋队’的情况，再详细记录一下，回去跟部里领导做个专项汇报。你们这个自发组织、结合老经验、有计划有防范的模式，挺好。如果秋收期间确实有效果，说不定能在咱公社推广推广。”
老王头一听，脸上乐开了花。这可是意外之喜！
“另外，”李干事合上本子，脸色严肃了些，“我来之前，也接到附近两个屯子的反映，说最近夜里牲口圈不太平，有被什么东西扒挠的痕迹，还丢了两只半大羊羔。你们这边也抓了狼、埋了狼，看来这狼群活动确实比往年猖獗。你们要提高警惕，巡逻时候尤其注意安全，不要冒进。真遇到狼群，这些老枪和有限的子弹，自保有余，追剿不足。首要任务是驱赶和预警，保护人畜和庄稼安全。必要时，及时向公社报告，可以协调其他力量支援。”
“明白！”秦风和老王头齐声应道。李干事这话是实打实的提醒，也暗示了如果他们做得好，可能获得更多支持。
事情谈完，李干事婉拒了老王头留饭的邀请，说还要去下一个屯子。临走前，他亲手将那三条老枪和两盒子弹，正式登记，交给了老王头和秦风签字接收，又特意叮嘱了保管和使用的纪律。
送走李干事，老王头摸着那三条老枪，感慨：“多少年没摸过这公家的枪了……”
秦风则拿起一颗子弹，在手里掂了掂。有了枪，有了弹，哪怕不多，心里也踏实了一大截。更重要的是，护秋队有了正式的名分和上面的关注，以后行事就方便多了。
“柱子，援朝，建军，建国，”秦风点名，“枪领回来了，下午咱们找地方，先熟悉熟悉枪性。刘叔，林叔，您二位给指点指点，这老枪怎么使唤最准。”
“成！”刘老疙瘩接过一支枪，“这老伙计，跟我当年使的那杆差不多。准星得这么瞄……”
下午，在后山一处背人的荒坡，护秋队的几个骨干进行了第一次“军事训练”。主要是学习枪支的基本构造、安全守则、瞄准击发要领。子弹金贵，每人只允许实弹打一发，找找感觉。其余时间都是空枪练习瞄准和操枪动作。
枪声在山谷里回荡，虽然稀疏，却带着一股崭新的力量感。黑豹对这种巨大的声响有些不安，但牢牢守在秦风身边，警惕地环顾四周。虎头和踏雪被留在了家里，没让跟来。
训练间隙，秦风把大家召集到一起。
“枪有了，图有了，班也排了。接下来，就是动真格的了。”他看着众人，“从今晚开始，夜班巡逻正式启动。按分组来，我和柱子带第一组值头半夜。刘叔林叔辛苦，多帮我们盯着点动静。咱们不主动进山找狼，但要把咱们屯子周围，守成铁桶一块。让那些瘪犊子知道，这儿，它们讨不到便宜！”
“对！守成铁桶！”赵铁柱挥了挥拳头。
夕阳西下，屯子里炊烟袅袅。而在屯子外围，几条背着老枪的身影，已经开始沿着图纸上的路线，第一次执行他们的护秋任务。
屯子口老槐树上，那些风干的内脏在晚风中轻轻摇晃。山林深处，几双绿莹莹的眼睛，在暮色中再次望向屯子的点点灯火，犹豫着，徘徊着。
新一轮的无声对峙，在秋夜的寒风中，悄然展开。这一次，猎人手里，有了更足的底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