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援朝那句话,在秦风脑子里转了一下午。
“弄个名目……”
傍晚,他蹲在自家后院,看着黑豹训俩崽子。黑豹把那块埋过狼心肉的土刨开一点儿,逼着虎头和踏雪去闻。俩小家伙不情愿,被黑豹低吼着用爪子扒拉过去,只得皱着鼻子嗅,然后“嗷嗷”地往后躲,被黑豹一爪子一个按住,不许跑。这是最原始的恐惧训练。
秦风看着,心里那个念头渐渐清晰了。他起身,拍拍手上的土:“黑豹,看着家。”
他先去了老王头家。老王头正就着咸菜疙瘩喝粥,见秦风来,撂下筷子:“吃了没?整一口?”
“吃了,王叔。”秦风在炕沿坐下,“我来,是想跟您商量个事儿。眼瞅着秋粮快灌浆了,野猪、熊瞎子,还有山上那群没散净的狼,保不齐都得下来祸害。”
老王头眉头拧起来:“可不是咋的!年年这时候都提心吊胆。你有啥想法?”
“光靠挖几个坑,守几夜,防不住。”秦风说,“咱们得成立个‘护秋队’。”
“护秋队?”老王头咂摸这词,“听着像早先民兵护秋。”
“就是那个意思。”秦风往前倾了倾身子,“但咱们得更正规。跟公社、武装部报备,就说靠山屯为保卫集体秋收成果,防止野兽和潜在破坏,申请成立基于民兵组织的护秋巡逻队。需要……适当的指导和装备支持。”
老王头眼睛亮了,可又有点犹豫:“报备?公社能批?还要装备?那不就是想要枪要子弹嘛,人家能给?”
“单要枪弹,肯定不给。”秦风早想好了说辞,“但咱们是‘基于民兵组织’。王叔,您忘了?今年春天公社开大会,是不是提了要加强民兵训练,落实‘平战结合’?咱们护秋,就是‘平’时最重要的任务。咱们主动申请组织训练、执行任务,这是积极响应号召。至于装备……训练和执勤,总得有点保障吧?哪怕先批几条旧枪,配点训练弹,也是态度。”
老王头琢磨着,旱烟抽得“吧嗒”响。他当这么多年队长,知道这里头的门道。上头的精神是一回事,底下怎么落实是另一回事。主动凑上去要任务,往往比等着分配强。
“那这护秋队,谁牵头?你?”老王头看着秦风。
“您是老队长,德高望重,当然您挂名总指挥。”秦风说得诚恳,“我年轻,跑跑腿,带着年轻人具体干。刘叔(刘老疙瘩)、孙爷他们经验足,当顾问。赵铁柱、张建国他们都能当骨干。咱们把名册做漂亮点,人员构成老中青结合,政治面貌清楚,任务目标明确。”
老王头被说得心动了。这要是弄成了,不仅是解决眼前狼患,还是他任上的一笔成绩。他磕磕烟灰:“成!我明天就去公社探探口风!你先跟刘老疙瘩、孙老棍子他们通通气,把架子搭起来。”
从老王头家出来,秦风又去了刘老疙瘩家。刘老疙瘩正在昏暗的油灯下鞣皮子,听秦风说完,老头儿手上的活儿没停,闷声道:“护秋队……名正言顺。咱们老哥几个这把骨头,巡山守夜还行,听你安排。子弹的事儿,能走明路最好。我那亲戚的路子,太险。”
最后一站是孙老棍子家。老头儿独自住在屯子最东头,两间旧草房。听明白来意,孙老棍子那双浑浊的眼睛看了秦风好一会儿,才慢悠悠说:“规矩,是死的。山神爷,看着呢。你们年轻人弄队,打狼护秋,是正事。但记住,上了山,枪口指着谁,心里得有杆秤。别滥杀。”
“孙爷,我记下了。”秦风郑重答应。
第二天,老王头揣着秦风连夜帮着草拟的“靠山屯护秋队成立申请报告”,去了公社。报告写得挺像样,用了不少从王援朝那儿学来的新词儿,什么“保卫劳动果实”、“维护集体财产”、“基于民兵组织强化训练与实战结合”等等。
等老王头回来的工夫,秦风也没闲着。他把赵铁柱、王援朝、刘建军、张建国,还有伤好利索的栓子、春生都叫到自家院里。连林老蔫听说后,也叼着烟袋溜达过来了。
“事儿就是这么个事儿。”秦风把打算说了,“成了,咱们以后巡山护秋,名正言顺,可能还能摸到官家的枪弹补充。不成,咱们也得自己干,但更得讲究方法。”
“风哥,你说咋干就咋干!”赵铁柱第一个响应。
“我算一个!”刘建军拍拍胸口。
张建国瓮声瓮气:“早该这么整了!”
林老蔫吐了口烟圈:“秦风,这护秋队,光有枪还不行。咱们这山形地势,哪儿野猪常走,哪儿熊爱蹲,哪儿狼群容易藏,得心里有谱。这事儿,我们几个老家伙能帮着画画道。”
这话说到了点子上。秦风立刻说:“林叔,那就请您、刘叔、孙爷,还有屯里其他有经验的老把式,给咱们当‘地形顾问’。把咱们屯周边,特别是靠近庄稼地的山头、沟岔、林子,哪里危险,哪里能设伏,哪里必须日夜盯着,都标出来。咱们按图巡逻,重点布防。”
“这个行!”林老蔫点头。
王援朝推推眼镜:“风哥,我负责整理这些信息,画成简图。再弄个值班巡逻的表,把班次、人员、负责区域、交接信号都定清楚。无规矩不成方圆。”
到底是文化人,想得细。秦风点头同意:“好,这事儿援朝多操心。另外,工具也得升级。陷坑继续挖,但要多弄几种。铁丝套索、压发式的响箭(一种触发会发出尖锐响声的报警装置)、还有了望台,都得准备起来。”
年轻人听得兴奋,七嘴八舌讨论开来。虎头和踏雪在人群脚边钻来钻去,以为是啥好玩的事。黑豹则安静地趴在秦风脚边,耳朵转动,听着每一个人的话。
晌午过后,老王头回来了。脸上带着笑,进门就喊:“秦风!有门儿!”
原来,公社领导看了报告,挺重视。今年上面确实强调要发挥民兵作用,搞好生产保卫。靠山屯主动提出组织护秋队,正好是个典型。公社原则上同意了,让屯里先把队伍拉起来,搞好训练和初期巡逻。至于装备问题——公社武装部库存确实有些老旧的“七九步枪”(可能是汉阳造或类似老式步枪)和少量训练弹,可以“借调”给护秋队使用,但要严格登记,专人负责,只能用于训练和护秋执勤,绝对不许私用。过几天,武装部还会派干事下来看看情况。
“七九步枪就七九步枪!”赵铁柱乐了,“那也比烧火棍强!还有训练弹,能放响就行啊!”
秦风心里也踏实了不少。有了这名分,很多事就好办了。虽然“七九步枪”老旧,子弹也不会多,但这是一个至关重要的开始。
“王叔,那咱们就抓紧。”秦风说,“先把队伍名单定下来,核心队员就咱们院里这些,再扩充几个稳妥的年轻人。明天开始,上午咱们集中,请林叔他们讲山形兽道,下午练习巡逻配合和简易工具制作。武装部干事来之前,咱们得有个样子。”
“成!”老王头一挥手,“就这么办!晚饭后开个全屯大会,把这事儿宣布了!”
消息像风一样传遍全屯。晚饭后,屯中间的空场子上聚满了人。老王头站在碾盘上,把成立护秋队、公社支持的事儿大声说了。人群嗡嗡地议论,大多是赞成和松了一口气的。毕竟,谁家都不愿意辛辛苦苦种的粮食被野兽祸害。
秦风被老王头叫上去讲几句。他站在碾盘边,看着下面黑压压的乡亲,不少是他熟悉的面孔。
“老少爷们儿,婶子大娘们,”他开口,声音不高但清晰,“护秋队成立了,是为了保咱们自家的粮,护咱们屯子的平安。队里需要人,但更需要的,是咱们大家伙儿的眼睛和耳朵。谁家附近看见不寻常的爪子印,听见不对劲的动静,都麻溜告诉队里。咱们拧成一股绳,山里的牲口,就不敢小瞧咱们靠山屯!”
“说得好!”下面有人喊。
“秦风,咱们信你!”这是栓子爹的声音。
林晚枝和她娘站在人群稍远的地方,听着秦风说话,姑娘眼睛亮晶晶的。
黑豹不知何时也蹲到了碾盘下面,昂着头,像是在给主人压阵。
大会散去,核心的十几个人留了下来。在王援朝做好的简易名单上按了手印,算是正式入了队。秦风被老王头任命为副队长,负责日常带队和训练。刘老疙瘩、林老蔫、孙老棍子为顾问。
月亮升起来的时候,秦风带着第一份“靠山屯护秋队巡逻图”的草稿回到家。油灯下,王援朝用铅笔仔细画出的屯子周边地形、标注的危险区域和计划巡逻路线,虽然粗糙,却是一个坚实的起点。
秦大山还没睡,就着灯光看了看图,点点头:“像个办事的样子。枪领回来,我帮你擦。老‘七九’我使过,毛病多,但打得准。”
“哎,谢谢爹。”秦风心里暖烘烘的。
他走到院里,仰望星空。远处黑沉沉的山林轮廓,似乎不再那么狰狞压迫。因为山下这个屯子里,开始亮起一团有组织的、属于人的火光。
护秋队,成了。真正的考验,也才刚要开始。秋粮一天天饱满,山里的饿狼和野猪,也一天天更焦躁。子弹,哪怕只有寥寥几发,也必须用在最关键的时候。
他摸了摸趴在脚边的黑豹。黑豹抬起头,舔了舔他的手。
人和狗,都准备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