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子里乱成一锅粥。
李素琴忙着给栓子和春生清洗伤口,秦大山从屋里翻出半瓶烧酒,倒在伤口上消毒,疼得栓子嗷嗷叫。王援朝靠在墙根底下,眼镜彻底坏了,镜片掉了一个,剩下的那个也裂成了蜘蛛网。
赵铁柱瘫在地上,连说话的劲儿都没了,只一个劲儿喘粗气。
秦风站在院子当间,浑身湿透的棉袄往下滴水,在脚下洇开一片。他没急着换衣裳,先看了看几个人——都是皮外伤,没伤着筋骨,这才松了口气。
院门外,看热闹的人越聚越多,叽叽喳喳的议论声隔着土墙都能听见。
“真遇上狼群了?我的天爷……”
“你看那血,啧啧,得有多少狼啊?”
“秦风这小子命真硬,这都能囫囵个儿回来!”
秦大山听着外头的动静,皱了皱眉,转身去把院门关上了。木门“吱呀”一声合拢,挡住了那些好奇的眼睛。
“小风,”李素琴给栓子包扎完,站起身,眼圈红了,“你这孩子……不要命了?”
秦风扯了扯嘴角,想笑,没笑出来:“娘,没事儿,都过去了。”
“过去了?”李素琴声音发颤,“你看看你们几个,造的这模样……要是真有个三长两短,我跟你爹……”
话没说完,眼泪就掉下来了。
秦风心里一酸。前世母亲早逝,是他心里永远的痛。重生回来,他发过誓要好好孝敬二老,可这才几个月,就让爹娘担惊受怕。
“娘,我这不是好好的吗?”他伸手给母亲擦眼泪,“下回我小心点儿。”
“还有下回?”李素琴瞪他。
秦风不吱声了。他知道,打猎这事儿,说不准下回。山里的牲口没个准脾气,今天能躲过去,明天就不一定。
正说着,院门外传来敲门声。
秦大山去开门,是屯长老王头。老头儿背着手进来,看见院里这阵仗,眉毛拧成了疙瘩。
“秦风啊,”老王头走到跟前,上下打量他,“咋回事儿?外头传得邪乎,说你们遇上大狼群了?”
秦风点点头:“是遇上了,十来只。”
“十来只?”老王头倒吸一口凉气,“你们……你们咋脱身的?”
秦风简单说了说过程——怎么被围,怎么守夜,怎么打退狼群,最后怎么下山。他没细说那些惊险处,可老王头是老猎户出身,一听就明白里头的凶险。
“我的老天……”老王头听完,半天没说话,最后叹了口气,“你们这几个孩子,真是命大。”
他又看了看院里几个人,目光落在赵铁柱身上:“柱子,伤着没?”
赵铁柱摇摇头,嗓子哑得说不出话。
老王头又看向栓子和春生。俩小子这会儿缓过劲儿来了,正捧着李素琴递过来的热水喝,手还在抖。
“这样,”老王头想了想,“今儿个你们先好好歇着。秦风,你跟我出来一下。”
秦风跟着老王头出了院子。
院门外,看热闹的人还没散。见他们出来,都围上来,七嘴八舌地问。
老王头摆摆手:“都散了散了,该干啥干啥去!别在这儿围着了!”
人群这才不情不愿地散去,边走边回头瞅。
老王头把秦风拉到一边,压低声音:“秦风,这事儿不小。十来只的狼群,不是闹着玩的。你们打死了几只?”
“五六只吧。”秦风说,“具体的没细数。”
“五六只……”老王头沉吟着,“那剩下的呢?”
“还在山上。”秦风看向远处的山林,“我估摸着,它们没走远。”
老王头脸色凝重起来。他是老猎户,知道狼的性子——记仇,还抱团。死了这么多同伙,剩下的狼肯定不会善罢甘休。
“这事儿得跟公社汇报。”他说,“这么大规模的狼群,万一摸下山来祸害牲口,甚至伤人,那就麻烦了。”
秦风点点头。他知道老王头说得对。前世他也遇到过类似的情况,狼群报复起来,比老虎还吓人。
“还有,”老王头看着他,“你们这回打死的狼,按老规矩,皮子归你们,肉……得给屯里分分。毕竟是为民除害,大伙儿都沾点光。”
“行。”秦风没意见。他本来也没打算独吞那些狼肉——五六只狼,得有二三百斤肉,他家也吃不完。
“那你先回去歇着,”老王头说,“我去公社走一趟。对了,你那枪……”
“子弹打光了。”秦风实话实说。
老王头愣了愣,叹口气:“知道了。回头我想想法子。”
送走老王头,秦风回到院里。
李素琴已经烧好了热水,催着几个人去擦洗换衣裳。秦大山把堂屋的火炕烧得热乎乎的,让栓子和春生上去躺着歇着。
秦风没急着上炕,先去了后院。
黑豹正趴在狗窝里,舔身上的伤口。看见秦风过来,它抬起头,“呜”了一声。
秦风蹲下身,仔细检查它身上的伤。最重的是肩膀上那道口子,被狼牙划开的,肉都翻出来了。还好没伤着筋骨,撒了马齿苋粉,血已经止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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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狗。”他揉了揉黑豹的脑袋,“今儿个多亏你了。”
黑豹用头蹭他的手,喉咙里发出舒服的呼噜声。
狗窝旁边,两个毛茸茸的小脑袋探出来——是虎头和踏雪,黑豹的两个崽儿,才三个月大,走路还摇摇晃晃的。俩小家伙看见秦风,奶声奶气地“汪汪”叫。
秦风把它们抱起来,放在黑豹身边。俩小家伙立刻往母亲怀里钻,找奶吃。
黑豹舔了舔它们,又抬头看秦风,眼神里透着疲惫,可也透着骄傲——它护住了主人,也护住了自己的崽儿。
秦风心里一暖。前世他养过军犬,知道这种无言战友的情谊。这一世,黑豹不仅是猎犬,更是家人。
他站起身,回了堂屋。
栓子和春生已经躺在炕上睡着了,累坏了,打呼噜的声音震天响。王援朝坐在炕沿上,手里拿着那副坏了的眼镜,试着把镜片装回去,可怎么也对不准。
赵铁柱靠在墙角,闭着眼,可眼皮还在跳,显然没睡着。
秦风走过去,拍了拍他肩膀:“柱子,没事儿了。”
赵铁柱睁开眼,眼圈有点红:“风哥,我……我差点害了大家。”
秦风知道他说的是昨晚狼扑上来那一下。要不是黑豹及时咬住狼腿,赵铁柱可能就交代了。
“过去了。”秦风在他身边坐下,“经一事长一智。往后记住了,打猎时候,眼观六路耳听八方,不能光盯着眼前。”
赵铁柱重重点头。
“风哥,”王援朝凑过来,眼镜勉强架在鼻梁上,歪歪斜斜的,“那些狼……还会来不?”
秦风看向窗外。日头已经偏西了,金色的光透过窗纸照进来,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影子。
“会。”他吐出个字。
屋里静了一下。
“那……那咋整?”王援朝声音发紧。
“等。”秦风说,“等公社那边信儿。要是上头组织打狼队,咱们就跟着去。要是没有……”
他顿了顿:“咱们自己也得准备着。”
“还进山?”赵铁柱问。
“不进山,狼也会下山。”秦风声音平静,“咱们屯子靠着山,牲口多,粮食多,对那些饿狼来说,就是块肥肉。它们尝过甜头,就不会轻易放手。”
这话说得实在。屋里几个人都沉默了。
过了好一会儿,王援朝才开口:“风哥,你说……咱们能打过那些狼吗?家伙什儿都没了……”
“家伙什儿没了,可以再弄。”秦风站起身,走到窗前,看着外头的山林,“可要是怕了,那就真完了。”
他转过身,看着屋里几个人:“咱们这回能从狼嘴里逃出来,靠的不是枪,是这儿——”
他指了指自己的脑袋。
“狼再凶,也是畜生。人有脑子,就能想出法子。”
这话说得铿锵有力。赵铁柱眼睛亮了,王援朝也直了直腰板,连炕上睡着的栓子和春生都迷迷糊糊睁开了眼。
秦风知道,这一关还没完。狼群在山上盯着,屯里人心里也犯嘀咕。他得稳住,得让跟着他的人觉得,天塌下来,他也能顶住。
这是他重生回来的路,也是他这辈子必须走的路。
正想着,院门外又传来动静。
这回不是老王头,是林晚枝和她娘。俩人挎着篮子,篮子里装着鸡蛋和几块布。
李素琴赶紧迎出去:“哎哟,他婶子,你咋来了?”
“听说秦风他们回来了,造得不轻,过来看看。”林晚枝娘说着,把篮子递过去,“家里也没啥好东西,几个鸡蛋,给孩子们补补。”
林晚枝站在娘身后,眼睛直往堂屋里瞅。看见秦风站在窗前,她脸一红,低下头,可又忍不住抬头看。
秦风冲她点点头,没说话。这时候人多眼杂,多说无益。
李素琴把人让进堂屋,又是一阵寒暄。林晚枝娘看着炕上躺着的栓子和春生,直念佛:“阿弥陀佛,真是老天保佑……”
林晚枝趁这工夫,悄悄走到秦风身边,低声问:“你……你没事儿吧?”
“没事儿。”秦风看着她,姑娘眼圈有点红,显然是哭过,“吓着了?”
“嗯。”林晚枝点点头,又摇摇头,“听说你们遇上狼群,我……我一宿没睡。”
秦风心里一软。前世他辜负了这个姑娘,这辈子,他说啥也不能再让她担惊受怕。
“往后我小心点儿。”他说。
林晚枝咬着嘴唇,想说什么,又没说出口。最后只说了句:“你……你得说话算话。”
“算话。”秦风郑重地点头。
正说着,院门外又传来嘈杂声。这回动静大,像是来了不少人。
秦风走出去一看,愣住了——
老王头回来了,身后跟着七八个青壮汉子,个个手里拿着家伙什儿。有拿土铳的,有拿柴刀的,还有拿红缨枪的——那是早年间民兵练武留下的家伙。
“秦风啊,”老王头走过来,脸上带着笑,“公社那边说了,这事儿得管。这不,我把屯里能动弹的都叫来了,咱们上山,把那些狼收拾了!”
秦风看着眼前这些人,又看了看远处那片苍茫的山林。
天边,晚霞烧得正红。
像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