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雾还未散尽,青云宗杂役院外的石板路上,已经站满了人。
没有喧哗,没有交头接耳,甚至连呼吸声都被刻意压低。
数百名外门、内门弟子,甚至还有几个平日里眼高于顶的执事,此刻都像是被某种无形的力量牵引,沉默地伫立在杂役院那扇破败的木门外。
他们手中的油灯并未熄灭,微弱的火光连成一片,像是一条在晨曦中不愿退去的星河。
吱呀——
木门发出老旧的呻吟。
林闲打着哈欠推门而出,那件洗得发白的杂役灰袍松松垮垮地挂在身上。
他手里依旧抓着那个冷硬如铁的白面馒头,眼神呆滞,像是还没睡醒,径直走向墙角那个专属于他的位置,熟练地蹲下。
昨夜那场万人影动的神迹仿佛与他毫无瓜葛。
对他来说,今天只是另一个需要混过去的早晨。
“嗯?”
刚咬下第一口,林闲的眉头微皱。
牙齿磕到了什么硬物,一股铁锈味混着面粉的陈旧气息在口腔里炸开。
他不动声色地将那硬物裹在嘴里,没吐出来。
借着咀嚼的动作,舌尖轻轻一顶——是半截指甲盖大小的锈铁环。
就在这一瞬,那截锈铁在他口中微微发烫,一道微光顺着喉咙滑下,却没入腹,反而在视野边缘炸开一行半透明的小字:
【愿契火种x1激活】
【当前状态:潜移默化】
林闲嚼着馒头的动作没停,眼神却愈发迷茫。
他只是觉得这馒头今天的口感有点怪,像是在嚼一段被人遗忘的岁月。
他不知道,这一口嚼碎的不仅仅是锈铁,更是把某种名为“信任”的种子,顺着宗门错综复杂的水脉,无声无息地种进了三百二十七个人的肚子里。
就在此时,天边紫气浩荡,一声鹤唳撕裂了清晨的宁静。
“青云宗听令!”
威严的暴喝声如惊雷滚滚,震得杂役院屋顶的瓦片簌簌作响。
审道真人踏云而至,紫袍猎猎作响,身后七名面无表情的执法使扛着一面足有一人高的青铜巨镜——照心镜。
他立于半空的云头,目光如电,扫视着下方如同蝼蚁般的众弟子,最后落在演武台的方向,声音冷厉:“藏匿仙帝境者,视同包庇魔头!今日若不交人,天律盟连同三宗联军,即刻封锁山门!”
人群瞬间骚动起来。
几位长老面露难色,彼此交换着惊恐的眼神。
封锁山门意味着断绝灵脉补给,青云宗这种二流宗门撑不过三月。
“交出那个隐世强者”有人在人群中小声嘀咕。
然而,就在恐惧即将蔓延的刹那,杂役院外那七十二盏原本即将燃尽的油灯,忽然无风自明,火苗诡异地窜高了三寸!
火光映照在每一个弟子的脸上。
那些原本打算退缩、低头、甚至想要跪地求饶的外门弟子,忽然觉得心口一热。
那种热流并不强烈,却像是一只粗糙温暖的手掌按在背脊上,让他们不由自主地挺直了腰杆。
那是喝过那口井水的人。
审道真人冷哼一声,大手一挥:“执迷不悟!照心镜,开!”
七名执法使齐声低喝,灵力灌注,那面青铜巨镜陡然爆发出刺目的金光。
光柱如利剑出鞘,蛮横地扫过人群,所过之处,人心鬼蜮无所遁形。
光柱最终定格在杂役院的角落。
林闲正低头去抠馒头皮上的灰,镜光已然当头罩下!
镜面上水波荡漾,林闲那张平平无奇的脸刚刚浮现出轮廓,下一秒,异变突生——
并非林闲反击,而是站在院外的数千名青云弟子,几乎在同一瞬间抬起了头。
他们并没有商量,甚至没有眼神交流,但三百二十七个喉咙里,同时滚出一句低沉的呢喃:
“他值得信任。”
这声音不大,却整齐得令人毛骨悚然。
三百多人的低语汇聚在一起,竟产生了一种诡异的共振,化作一道肉眼可见的实质音波,轰然撞向半空的照心镜!
咔嚓——!
一声脆响清晰地传遍全场。
那面号称可照万物本心的法器,镜面中心竟瞬间炸开一道蛛网般的裂痕!
“噗!”
负责掌镜的照心奴脸色惨白,抱着巨镜踉跄后退,鲜血狂喷。
就在镜光熄灭的瞬间,他惊恐地瞪大眼睛,耳边响起了一个根本不属于自己的、阴冷的声音:“你也在藏你在藏你当年为了活命,把师父推进兽口的羞耻,对不对?”
照心奴浑身剧颤,双膝一软,“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指甲深深抠进泥土里,瑟瑟发抖。
审道真人被这突如其来的反噬震得暴退百丈,险些跌下云头。
他稳住身形,怒极反笑,指着下方咆哮道:“荒谬!一群蝼蚁,凭几句疯言疯语就想撼动天律?!好好好,既然你们找死”
他右手探入袖中,正欲祭出更高阶的杀伐法器,忽然感觉脚下一空。
那只载他而来的神骏灵鹤,竟长鸣一声,双翅猛振,直接将他甩了下去!
灵鹤在空中盘旋一圈,俯冲直下,落在杂役院的空地上。
光芒一闪,它竟化作一名面容清秀的年轻弟子,朝着墙角的林闲重重叩首三下。
那弟子额头磕出血印,声音嘶哑却坚定:“当年我经脉寸断被家族遗弃,是你天天蹲在这儿啃馒头的样子,让我觉得活着也没那么难。我也曾是个废物闲哥,这债,我还了。”
这一跪,跪得审道真人脸色煞白。
这只灵鹤是他从小养大的坐骑,怎么可能
还没等他回过神,袖中突然传来一阵灼烧感。
他慌忙掏出一枚玉简,只见那枚记录着他早年伪造不在场证明、逃离师门覆灭惨案的玉简,正在自行焚毁!
灰烬随风飘散,审道真人看着空空如也的手掌,眼底终于涌上一抹难以遏制的恐惧。
天律盟讲究因果铁律,今日这因果,乱了。
深夜,柴房。
月光透过屋顶的破洞,洒在林闲的手腕上。
那里并没有什么手镯,只有一圈淡淡的锈迹。
随着他在睡梦中翻身,那锈迹缓缓蠕动,第七十三条极细的纹路悄然成型。
每一条纹路的末端,都有一点微弱的光芒在跳动,频率与林闲的心跳完全一致。
一只通体如玉的蚕——归愿蚕,不知何时破茧而出。
它静静地趴在林闲心口,吐出一根根近乎透明的丝线,小心翼翼地缠绕在那些光点之上。
丝线在月光下浮现出三个金色的细小篆字:“信林闲”。
屋外,更远处的山林里。
早已卸任的前戒律长老断律僧,站在悬崖边,面无表情地将那张盖着鲜红印章的“全宗追查令”撕成了粉碎,纸屑如雪花般飘落深渊。
巡夜的静耕郎从噩梦中惊醒,擦了擦冷汗,鬼使神差地提着灯笼走向了平时绝不敢去的后山禁地。
更远处的外门女舍,那个最爱搬弄是非的“谎言婆”,正对着一面铜镜,一遍又一遍机械地重复着:“我错了我错了”
柴房内,系统冰冷的提示音变得有些轻柔,像是一声叹息:
【检测到信仰自发传播。】
【解锁特殊成就:愿契归流——你未曾传道,这世间却已有徒。】
林闲睫毛微颤,在睡梦中喃喃自语:“我只是不想再把什么东西搞丢了。”
而在他身下那片浓得化不开的阴影里,一道比昨夜更加凝实、更加完整的轮廓,正缓缓凝聚成型。
那轮廓不再是简单的黑影,它的五官开始清晰,那是林闲的脸,却带着一种悲悯众生的神性。
第二天正午,烈日当空。
林闲像往常一样蹲在墙角,只是这一次,他手里没拿扫帚,也没拿今天的午饭,而是从怀里摸出了昨天剩下的半个冷馒头。
馒头已经干裂发硬,像块石头。
他旁若无人地举起馒头,对着刺眼的太阳照了照,仿佛那是什么稀世珍宝。
周围路过的弟子下意识地放慢了脚步,屏住呼吸。
不知为何,看着那个举着馒头的动作,他们莫名觉得心头一阵发紧,好像接下来要发生的不是一场午餐,而是一场庄严的献祭。
林闲张开嘴,狠狠咬下。
咔崩。
这一声脆响,在正午死寂的杂役院里,听起来格外刺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