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只觉五脏六腑都错了位,每一寸经脉都像是被烧红的铁丝贯穿,神魂深处更是传来一阵阵撕裂般的剧痛。
那股刚刚君临天下的无上威压,此刻竟成了反噬自身的酷刑,将他从云端狠狠拽下,摔入泥潭。
“噗通”一声,林闲双膝一软,整个人向前栽倒,幸而被一道及时赶到的倩影扶住。
“林闲!”
苏清雪的声音带着一丝她自己都未察觉的颤抖。
她架住林闲的手臂,只觉入手一片滚烫,仿佛扶着的不是一个人,而是一块即将熔化的烙铁。
她低头看去,只见林闲脸色煞白如纸,双目紧闭,额角竟已渗出细密的血珠,整个人蜷缩在她怀里,呼吸微弱得如同风中残烛。
昨夜那睥睨天下,言出法随的无上仙帝,与眼前这个连站立都做不到的虚弱杂役,真的是同一个人吗?
苏清雪心乱如麻,不敢有丝毫耽搁,连忙架着他,跌跌撞撞地躲入附近一间早已废弃的破屋之中。
将他小心翼翼地放在铺着干草的床板上,晨曦的微光从破旧的窗棂斜斜射入,照亮了林闲那张毫无血色的脸。
苏清雪伸出两根玉指,搭上他的脉搏,灵力探入,却如泥牛入海,瞬间被一股混乱而磅礴的力量绞碎。
她不敢再试,转而从储物戒中取出一套细如牛毛的银针——寒髓针。
她神情凝重,以灵力御针,快如闪电般刺入林闲周身大穴,试图封住他体内那股暴走的力量,为他保住一线生机。
然而,就在银针落下之后,更诡异的一幕发生了。
只见林闲的胸口处,那破旧的杂役服下,竟开始忽明忽暗地闪烁起来。
那光芒并非源于外部,而是从他皮肉之下透出,像一团银色的火焰,在他心口位置缓缓流转,时而炽烈,时而微弱。
鬼使神差地,苏清雪伸出微凉的指尖,轻轻按在了那片闪烁的肌肤之上。
指尖传来的,是灼热的温度。
而传入她神识的,却是两道截然不同的心跳声!
咚咚咚
一道心跳,沉缓如渊,深邃而古老,每一次搏动都仿佛与天地共鸣,蕴含着镇压万古的伟力。
叮!叮!叮!
另一道心跳,却急促如骤雨,锋锐如剑鸣,每一次震颤都充满了不屈的战意与撕裂苍穹的锐气!
两道心跳,两种意志,竟在同一具身躯里共存!
苏清雪俏脸煞白,只觉自己十年来的修仙认知,在这一刻被彻底颠覆。
他身体里竟然还住着另一个人?
就在她惊疑不定之际,一道苍老而沙哑的声音,伴随着淡淡的烟火气息,在门外响起。
“圣女不必惊慌,双生之魂尚未归一,此乃常态。”
苏清雪猛然回头,只见一位身形佝偻、满脸皱纹的老婆婆,不知何时已站在门口,晨光将她的影子拉得斜长。
她手中捧着一件灰白色的长袍,袍面材质奇异,在微光下竟似有水波荡漾,细看之下,那哪里是水波,分明是无数道细小的剑影在其中无声地游走、盘旋。
是烬影婆!那位负责看守宗门英灵碑,身份神秘的梦火先知!
“烬影婆前辈?”苏清雪警惕地站起身,将林闲护在身后。
烬影婆浑浊的眼睛看了一眼床上昏迷的林闲,叹了口气,将手中的长袍递了过来:“这是‘承影衣’,以宗门禁地‘剑冢’之下,百名战死剑修不散的执念之影,辅以老身的梦火,历时三载织就而成。”
苏清雪一愣:“剑修之影?为何要给他?”
“因为他值得。”烬影婆的语气带着一丝追忆,“这十年,你与宗门天骄,看到的是他扫地打盹、砍柴脱靶。而这些长眠于地下的剑影看到的,却是他每年清明,会为每一座无人祭扫的孤坟,清去杂草,点上一炷廉价的线香;是他在演武场边缘,会默默扶起那个被师兄击倒、无人理睬的记名弟子;是他曾用自己那瘦弱的脊梁,将一位在后山采药时摔断腿的同门,一步步从山崖下背回杂役院。
“这些剑影的主人,生前皆是孤傲的剑客。他们不知他是谁,不知他有何等惊天修为。他们只认一件事——”烬影婆的声音陡然变得铿锵有力,“——这小子,为他们守过坟前香火,敬过他们身为剑客的尊严!所以,他们愿为他,挡上一剑!”
话音落,烬影婆将那件“承影衣”轻轻覆在林闲身上。
不可思议的一幕发生了,那件灰白长袍触碰到林闲肌肤的刹那,便如融化的雪水般渗入其中,袍面上游走的万千剑影化作一道道银色流光,顺着他的经脉百骸游走一圈,最终尽数汇入他脚下那道深沉的黑影之中,彻底隐没,不见踪迹。
林闲的身躯,剧烈的颤抖也随之平复下来。
而此刻,在无尽的昏睡与撕裂的痛苦中,林闲的意识坠入了一片血色战场。
他看到“自己”——那个身披银甲,手持长剑的影祭郎,正单膝跪在一块巨大而无字的石碑前。
他的银色铠甲已然碎裂大半,露出
“你躲世人,我见世人。你苟且偷生,我快意恩仇”影祭郎的声音沙哑而疲惫,他缓缓回头,那张与林闲一模一样的脸上,满是孤傲与决绝,“若我不再是你手中最锋利的剑,不再是那个一往无前的影你还愿认我吗?”
林闲心中一痛,下意识地伸出手,想要将他从地上拉起。
可就在他的手即将触碰到影祭郎的刹那,无数道漆黑的锁链从虚空中探出,死死缠住了他的手腕,将他向后拖拽。
一道冰冷的、不带任何感情的系统提示音,在他脑海中轰然炸响:
【警告:宿主潜意识拒绝接纳‘影’之锋芒,正试图割裂完整自我。
此行为将触发隐藏惩罚——‘影叛’!
你的影子,将彻底失控,不再听命于你!】
“不!”林闲在意识深处发出一声无声的呐喊,猛然从那血色梦境中惊醒。
他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冷汗瞬间浸透了身上破旧的衣衫。
“我不是不要你”他双眼失神地望着房梁,用只有自己能听见的声音低语,“我是怕一旦你这把剑真正亮出来,你就没了只剩下我这个,没用的废物了”
他害怕融合之后,影祭郎的锐气与意志,会被自己十年来养成的“咸鱼”本性所吞噬、消磨,最终彻底消失。
与此同时,百里之外。
一座由累累白骨搭建而成的祭坛之上,九幽役灵官盘膝而坐,身前悬浮着一截由他自己断臂白骨炼制而成的惨白短锥。
无数怨魂的哀嚎声从短锥中传出,汇聚成一股怨毒至极的诅咒之力。
“噬影蛊成了!”
九幽役灵官猛地睁开双眼,眼中满是疯狂的快意:“小畜生!以为躲起来当个缩头乌龟就没事了?既然你不敢让你的影子现身,那本官,就逼得全天下都看到它!”
“本官要让青云仙宗上下,让所有正道伪君子都亲眼看看——他们宗门里那个最没用的废物,究竟是怎么藏着一个替他杀人的恶鬼的!”
他狞笑着,一口精血喷在那惨白的骨锥之上!
“血咒为引,千里噬影!去!”
嗡——!
骨锥瞬间化作一道肉眼不可见的血色流光,破空而去。
所过之处,阴风卷起,草木枯萎,无数生灵的影子被强行从地面剥离,卷入风中,化作了诅咒的一部分。
这股汇聚了万千影子的阴风,如一条来自九幽的毒龙,直扑青云仙宗后山,目标正是那归影钟台——林闲与影祭郎融合的根基之地!
刹那间,破屋之内,刚刚才平静下来的林闲,身上那无形的承影衣竟无风自振!
他脚下那道因昏迷而显得格外黯淡的影子,猛地一颤,竟缓缓从地面上“站”了起来!
那道纯黑的影子,独立于林闲的身体之外,缓缓抬起一只手臂,遥遥指向了北方——正是阴风袭来的方向!
紧接着,更诡异的事情发生了。
床板上的林闲,竟“梦游”般地坐了起来,双眼紧闭,步履踉跄地走出了破屋。
“他他要去哪?”苏清雪大惊,连忙跟上。
在宗门内无数或明或暗的关注下,所有人都看到,那个刚刚引发天地异象的“废物”杂役,此刻竟像个没睡醒的醉汉,跌跌撞撞地奔向后山的方向。
“砰!”
他一脚被路边的石块绊倒,整个人向前扑去。
手中不知何时又端着的、那个他用了十年的破碗,再次脱手飞出。
“啪”的一声,在刻满宗门戒律的风语墙下,摔得粉身碎骨。
然而,那些碎裂的瓷片,竟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操控,逆着山风,在地面上无声地滑动、拼接,最终在尘土中,拼出了四个清晰的大字:
影不出鞘。
就在这四个字成型的瞬间,归影钟台的方向,骤然传来一声惊天动地的轰鸣!
那不是钟声!
而是千百道璀璨夺目的剑影,毫无征兆地从归影钟台下的土地中冲天而起!
它们如一道道银色的逆流瀑布,又如一片片倒生的剑刃森林,精准无比地迎向了那道席卷而来的、蕴含着无尽怨毒的阴风!
“不——可能!他根本就没动!甚至连剑意都没有催动!”
百里之外,九幽役灵官感应到自己的噬影蛊被瞬间绞碎,心神反噬之下,狂喷出一大口鲜血,发出了惊骇欲绝的咆哮。
风语墙下,林闲在拼出那四个字后,便彻底脱力,昏倒在地,嘴角却勾起一抹微不可察的、安心的弧度。
他的识海中,冰冷的系统提示音姗姗来迟,却带着前所未有的霸气。
【检测到‘承影衣’自主护主,已激活隐藏特性——【影不需令】!】
【效果:你的沉默,即是号角。
你的意志,无需言语。
你的影子,自会为你荡平一切宵小!】
山风呼啸,剑影散去,天地重归寂静。
苏清雪呆呆地看着地上昏迷不醒的林闲,又看了看那碎瓷拼成的四个字,再回想刚才那万剑齐发的壮观景象,只觉得自己的神魂都在战栗。
这个男人究竟还藏着多少秘密?
她快步上前,俯下身,看着他那张在昏迷中依旧带着一丝懒散笑意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