懒散?
这哪里是懒散!
这分明是在承受了足以撕裂神魂的反噬之后,因意志强行压制痛苦而透出的一种近乎麻木的平静!
就在苏清雪心神摇曳之际,异变陡生!
屋内的温度仿佛在一瞬间被抽空,一股极致的阴冷自地面弥漫开来,就连晨曦的光线都似乎被这股寒意冻结,变得黯淡无光。
苏清雪瞳孔骤缩,骇然低头。
只见床板下,那道属于林闲的、本该静止不动的黑色影子,此刻竟如活物般剧烈蠕动起来!
它不再是平面的附着物,而是像一滩浓稠的墨汁,缓缓从地面上“拱”起,边缘不断扭曲、拉伸,最终,在吱呀作响中,凝聚成一个模糊的、与林闲身形相仿的纯黑人形!
影子站起来了!
苏清雪只觉一股寒气从尾椎直冲天灵盖,下意识地握住了剑柄,全身灵力瞬间紧绷。
然而,那道黑影并没有散发出任何杀意。
它“站”在床边,微微“低头”,似乎在端详着昏迷中的林闲。
片刻后,它伸出一只由纯粹黑暗构成的“手”,动作僵硬而笨拙地将被林闲蹬开一角的破旧被子,轻轻拉上,为他盖好。
那动作,小心翼翼,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温柔。
做完这一切,黑影又转向墙角。
那里,是之前林闲摔碎的那个破碗。
黑影蹲下身,用那双黑色的“手”,一片一片地将碎瓷捡起,再笨拙地堆放在墙根,仿佛一个最尽职,却又最不灵光的杂役,在收拾自己不小心打碎的家当。
整个过程,无声无息,却比任何惊天动地的法术都让苏清清雪感到震撼。
她屏住呼吸,眼睁睁地看着那道黑影在做完这一切后,又默默地退回床边,身形如潮水般“融化”,重新平铺于地,贴附在林闲的脚下,变回了一道再普通不过的影子。
仿佛刚才那诡异而温情的一幕,只是她的幻觉。
“不好”
一声苍老的叹息在院外响起,烬影婆不知何时已悄然立于破屋门前,她那双浑浊的眼睛里,正燃烧着两簇幽蓝色的梦火,清晰地映照出屋内的景象。
“影祭郎已生出‘守护本能’,它在模仿主人,在学习‘废物’的姿态。它宁愿自我压制那撕裂苍穹的剑意,也不愿因锋芒毕露而暴露主人一分一毫。”
烬影婆的声音里满是忧虑与惋惜:“可它不懂,影的本质是锋锐,是征伐!若再这样下去,它会因违背‘剑’之本性,在与主人的融合中自我崩解、彻底消散。”
她摇了摇头,幽幽吐出一句满含哲理的谶言。
“最锋利的剑,不该学着弯腰。”
不知过了多久,林闲终于在一阵阵针扎般的头痛中悠悠转醒。
他下意识地活动了一下僵硬的身体,入眼便是苏清雪那张写满复杂情绪的绝美脸庞。
“你醒了?”苏清雪的声音有些干涩。
林闲没有回答,他的目光穿过苏清雪,直直地落在自己投射在地面上的影子上。
那影子,安静、顺从,和他十年来的任何一天一样,看起来平平无奇。
可他却能清晰地感知到,在那片深沉的黑暗中,残留着一种笨拙的“善后”意念,以及一股被强行压抑下去的、近乎委屈的锋芒。
“你刚才”林闲喉结滚动,用只有自己能听见的音量,喃喃低语,“替我装了回废物?”
识海深处,一道微弱、疲惫,却无比清晰的意念反馈而来。
那不再是影祭郎孤傲决绝的质问,而是一种近乎模仿的平静陈述。
“你说过,只要不暴露,万事好说。”
“我现在也在遵守这个约定。”
林闲心头剧震,一股难以言喻的酸楚与刺痛感,比任何肉体上的伤势都来得猛烈!
影祭郎那个一往无前、视战斗为宿命的影,那个他最锋利的剑,竟然为了保护他,学会了他十年来的苟且之道!
它学着他当一个废物,学着他隐忍和伪装,只为了那个“不暴露”的约定!
我到底都教了你些什么啊!
林闲双拳猛然攥紧,指甲深陷掌心,一丝血迹渗出。
就在他心神激荡的瞬间,后山方向,异变再起!
咚——!
一声沉闷如太古心跳的巨响,从归影钟台的方向传来,响彻整个青云仙宗。
紧接着,一道圣洁的白光冲天而起,驱散了山间的晨雾。
只见那口古朴的归影钟底部,一个通体洁白如玉、约莫一人高的椭圆形光茧,正缓缓升起,悬浮于半空。
光茧表面,灵气流转,竟自行浮现出一行以神念凝结的金色小字:
“唯有影肯低头,方能与光同行。”
林闲瞳孔一缩,挣扎着从床板上坐起。
他知道,这是影祭郎的自我压抑,意外触动了融合的最终契机!
他必须过去!
他拄着一根不知从哪找来的木棍,踉踉跄跄地走出破屋,朝着后山归影钟台的方向走去。
苏清雪想上前搀扶,却被他一个眼神制止了。
他走得很慢,每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身形摇摇欲坠,完美符合一个重伤初愈的“废物”形象。
然而,只有林闲自己知道,这其中另有玄机。
每当他要踏出一步,他脚下的影子,总会抢先半分,如一层薄薄的黑水,无声地蔓延出去,替他“探路”。
前方有一块凸起的石头,影子会提前拉伸,恰到好处地绊住他的脚,让他摔一个“合理”的跤。
路边有一滩积水,影子会微妙地扭曲,引导他的脚尖踩进去,溅起一身狼狈的泥浆。
百里之外,正盘膝疗伤的九幽役灵官通过秘法遥遥窥视,气得差点又是一口老血喷出。
“疯子!这他妈就是个疯子!连影子都在帮他演戏?!”他咬牙切齿,满脸的不可置信,“这废物根本就是个天生的戏精!”
终于,在无数道或同情、或鄙夷、或惊疑的目光注视下,林闲抵达了归影钟台。
他来到那枚巨大的合形茧前,缓缓盘膝坐下。
他闭上双眼,不再理会外界的一切,所有的心神都沉入与影子的链接之中。
“以前,都是你为我出头,替我挡灾。”
他的声音很轻,却带着前所未有的坚定。
“这一次,换我来护着你。”
话音落下的瞬间,他身后的影子,缓缓从地面剥离,不再是模糊的人形,而是迅速凝实,化作了那个身披破碎银甲、手持断裂长剑的孤傲剑客——影祭郎。
影祭郎抬起头,那张与林闲一模一样的脸上,不再是决绝与质问,而是一种如释重负的淡然。
两人隔空相视,仿佛看到了镜中的另一个自己,竟同时浮现出一抹相似的微笑。
下一刻,他们同时伸出手,一实一虚,触向那枚洁白如玉的合形茧。
嗡——
刹那间,天地万物,俱归寂静。
钟未响,影未动,风亦停。
唯有杂役院的方向,一缕极淡的炊烟从某间小屋的烟囱升起,在无人察觉的清晨,袅袅地指向了浩瀚星空。
林闲的识海中,冰冷的系统提示音轰然炸响。
【检测到宿主与影灵达成‘双向守护’契合!】
【终极成就‘万古第一苟道真仙’最终阶段激活!】
【启动【合形终启】程序——倒计时开始!】
【七日之后,影剑归一,光暗同体,永不分离!】
与此同时,阴森诡谲的万魔窟最深处,九幽役灵官死死盯着手中那根布满裂痕的“缚影索”,感受着上面与林闲影子的联系正在飞速减弱,他发出一声野兽般的嘶吼。
“想融合?想彻底摆脱本官的诅咒?没那么容易!”
他眼中闪烁着怨毒与疯狂的光芒。
“七天足够了!本官要用这七天,布下‘逆主血阵’!我要让他亲眼看着,自己最信任的影子,是如何在他的眼前,调转剑锋,刺穿他自己的心脏!”
青云宗后山,晨光普照。
合形茧散发着柔和的光晕,将盘坐的林闲与单膝跪地的影祭郎一同笼罩。
七日的寂静,开始了。
然而,对于整个修仙界而言,一场前所未有的风暴,才刚刚开始酝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