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声一起,百影皆活,你也藏不住了。
林闲闻言,嘴角竟勾起一抹释然的弧度,那是一种积压了十年的疲惫与期待交织的复杂情绪。
他望着眼前那枚散发着柔光的合形茧,声音平静得像一潭古井:“十年了,我也想让我的影子歇歇了。”
话音未落,他脚下那道被月光拉扯得细长的影子,竟猛地一颤!
它不再是平面的附庸,而是如一滩活化的浓墨,缓缓从地面上“站”了起来,凝聚成一个与林闲身形别无二致的漆黑人形。
它没有五官,没有衣物,只有纯粹到极致的黑暗,仿佛是世间一切阴影的源头与君王。
影祭郎!
但此刻,它不再是识海中的一道意念,而是真实存在于物质世界的、独立的“影”!
它一步踏出,无声无息,却仿佛踩在了整个天地的脉搏之上。
这一步,它彻底脱离了林闲的脚下,化作一道流光,义无反顾地扑向那悬挂于古槐之上的归影钟!
没有实体撞击的巨响,没有金石交鸣的轰鸣。
当那道纯黑的影子触碰到青铜钟身的刹那——
嗡——!
一道无声的震荡,以归影钟台为中心,如涟漪般骤然扩散,瞬间席卷了方圆百里!
这不是声音的传播,而是法则的共鸣!是“影”之道的至高敕令!
刹那间,整个青云仙宗,陷入了一场诡异绝伦的静默骚动。
内门弟子居住的静舍中,苏清雪感应到异动,第一时间拔出佩剑“霜华”,警惕地环顾四周。
然而下一秒,她美眸圆睁,满脸不可思议。
只见她手中长剑的影子,竟在地面上扭曲、拉长,脱离了剑身的束缚,如一根黑色的指针,齐刷刷地指向了后山禁地的方向!
杂役院的厨房里,一位正在添柴的老仆吓得一屁股坐在地上。
他挂在墙上,准备明日祭祀时焚烧的纸人纸马,那些剪纸的影子竟在烛火的映照下,无风自动,做出叩拜的姿势,朝向的,同样是归影钟台!
偏僻角落的一间茅屋里,那个因惊吓过度而失声的哑女,正抱着一个用稻草编织的小兔子入睡。
床头的油灯下,那只草兔的影子,竟缓缓拉长,变形,最终化作一柄锋锐无匹的剑形,剑尖遥指禁地,透着一股追随君王般的狂热与忠诚!
功法阁、炼丹房、演武场无论是人是物,是飞禽是走兽,在这一刻,它们所有的影子,都仿佛被赋予了独立的生命与意志。
它们或跪伏、或朝拜、或化作兵刃之形,无一例外,尽皆指向那唯一的源头——归影钟台!
万影来朝!
此刻的归影钟台,已然成为一片光与影的圣域。
那枚合形茧在万影共鸣的滋养下,绽放出前所未有的璀璨光华,如同一轮皎洁的皓月。
光芒之中,两道虚影缓缓浮现,相对而立。
一道是身穿破旧杂役服、神情淡然的林闲。
另一道,则是身披银色战甲、面容冷峻的影祭郎。
影祭郎抬手,缓缓摘下那遮蔽了面容十年的银色面具,露出一张与林闲一模一样的脸。
只是,他的眼神里没有林闲的咸鱼与佛系,只有如剑锋般的锐利与如寒星般的孤傲。
“你躲世人,我见世人。”影祭郎的声音带着一丝沧桑,“你苟且偷生,我快意恩仇。这十年,你活得不像你,我活得也不像我。我们,都不是完整的。”
林闲静静地看着他,点了点头,眼神里是从未有过的清明与坚定:“你是我不敢做的梦,我是你无法回的家。但现在,该合二为一了。”
话音落下,两道身影不再迟疑,同时向前迈出一步,在光茧的中心,紧紧相拥。
没有惊天动地的能量爆发,只有一种返璞归真的圆融。
林闲的淡然与影祭郎的锋锐,如水入乳,完美交融。
轰——!
一道通天彻地的银色光柱自合形茧中冲天而起,撕裂夜幕,直入云霄!
然而,就在这融合的最关键时刻,一股阴冷至极的杀意,如毒蛇般骤然袭来!
“桀桀桀找到了!仙帝融合,万载难逢的奇景啊!”
一道尖锐刺耳的狞笑声划破夜空,数十道散发着浓郁死气的身影从天而降,为首者,正是那断臂重生、怨毒滔天的九幽役灵官!
他死死盯着那光柱中正在融合的林闲肉身,眼中满是贪婪与暴虐:“都说仙帝之影,乃神魂之粹。今日,本官便要亲手剜出你的影子,再将你这没了影子的仙帝之躯,炼成我麾下最强的役灵!”
话音未落,他猛地一甩手,一条由无数怨魂嘶吼纠缠而成的黑色锁链破空而出,直扑光茧中的林闲!
缚影索!专锁神魂与影魄的歹毒魔器!
眼看那缚影索就要洞穿光柱,缠上林闲的本体,千钧一发之际——
“老子的影子,轮不到你这种魔头来挑!”
一声冷喝,仿佛同时从两个截然不同的声线发出。
一个淡漠如水,一个锋锐如刀,却又诡异地重叠在一起,化作一股不容置疑的无上威严!
嘭!!!
合形茧骤然爆裂!
从中走出的,既不是杂役林闲,也不是银甲影祭郎!
而是一个全新的、从未见过的存在!
他依旧穿着那身破旧的杂役服,但身上却披着一层由银色光华凝聚而成的虚幻战甲。
他身后,竟同时拖着两道影子!
一道是深沉如渊的纯黑之影,一道是璀璨如星的银光之影!
一人,双影!
他甚至没有拔剑,只是缓缓抬起眼。
九幽役灵官脸上的狞笑瞬间凝固,取而代之的是无边的惊恐。
他只觉一股无法形容、无法抗拒的恐怖威压当头罩下,仿佛整个天地的重量都压在了他的双肩之上!
“噗通!”
这位心高气傲的魔道巨擘,竟连一息都未能抵挡,双膝一软,不受控制地重重跪在了地上,膝盖骨碎裂的声音清晰可闻!
他麾下的那些阴兵,更是在这股威压下,连惨叫都来不及发出,便纷纷化作了飞灰!
林闲缓缓睁开双眼。
他的左眼,漆黑如渊,深邃得仿佛能吞噬一切光芒。
他的右眼,银光流转,锐利得仿佛能斩断万古时空。
他轻轻抬手,隔空一招。
“铮——”
千里之外,青云宗某处密室中,一柄被尘封了十年的古朴长剑发出一声喜悦至极的剑鸣,瞬间破开禁制,化作一道流光,刹那间便出现在林闲手中。
静鸣剑!
剑身嗡鸣不止,似在欢呼,又似在哭泣。
林闲伸出手指,轻轻抚过冰冷的剑身,低声道:“等了十年,你也憋坏了吧。”
随即,他抬头,那双异色双瞳望向九幽役灵官,又仿佛是透过他,望向了那遥远的万魔窟深处。
他唇角微扬,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那是一种属于“林闲”的慵懒,与属于“影祭郎”的嘲讽完美结合的表情。
“你说正义是表演?”
“那今天,我就演一场给你们看——”
他顿了顿,声音不大,却清晰地响彻在天地之间,每一个字都带着粉碎法则的力量。
“——什么叫,影出如龙,剑落诛神!”
话音落下的瞬间,天穹之上,竟毫无征兆地出现了一道横贯天际的巨大裂痕,仿佛这方世界的古老法则,都因他这一句话而感到了战栗与恐惧!
而在那无人可知的仙界残墟深处,一座被尘封了亿万年的古老“真仙王座”上,一个模糊的“林”字烙印,竟自主浮现,并开始散发出微弱的光芒。
归影钟台之上,那道刚刚君临天下的身影,在说完那句话后,身形却微不可察地晃了晃。
他那双神威凛然的异色双瞳中,银光与黑芒剧烈地交错闪烁,似乎在进行着某种痛苦的拉扯。
那股足以压垮天地的无上威势,如潮水般涌来,又如潮水般,带着一丝不甘,缓缓退去。
林闲闷哼一声,只觉得一股前所未有的虚弱感席卷了全身,眼前一阵阵发黑。
十年割裂的神魂骤然归一,所爆发出的力量太过浩瀚,他的身躯,这艘承载着惊涛骇浪的扁舟,终究还是在第一次扬帆时,便被撕开了一道裂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