镇南关,“武安君”白起的帅帐。
气氛与以往截然不同。帐内虽依旧肃穆,却多了一股无形无质、却能让灵魂都感到刺骨冰寒的肃杀之意。那并非李存孝那种烈火烹油般外放的战意,而是一种更加深沉、更加宏大、仿佛将天地都纳入战争棋盘的冷漠与威严。这便是初成圣域“修罗场”的白起,即便静坐,也如同坐在尸山血海铸就的王座之上。
帐下,李存孝大大咧咧地坐着,正用一块软布仔细擦拭他那杆饮饱了蛮血的禹王槊,脸上是毫不掩饰的兴奋与战意。他对面,则坐着一位风尘仆仆、却神色沉静的中年将领。此人面容清癯,双目有神,身着便于山行的轻便皮甲,腰悬长剑,正是刚刚经由青鳞鹰日夜兼程、秘密送达镇南关的——李诉。
“李诉,参见武安君,破虏将军。”李诉起身,向白起与李存孝分别见礼,态度不卑不亢,既有对上官的尊敬,亦有身为将门之后的从容。
“李将军不必多礼,请坐。”白起声音平静,目光落在李诉身上,那双眼眸仿佛能洞悉一切虚妄,“陛下对将军甚为看重,言将军乃南疆战事及时雨。本君已看过将军履历与陛下密旨,将军精研西南瘴疠毒理、山地战法,于我军实有大用。此番南征,将军可愿为本君参赞军机,统领一支山地特战营?”
李诉抱拳:“末将蒙陛下不弃,武安君信重,敢不效死力?末将一路观南疆山川地势,瘴气分布,又细研军中所藏蛮族风俗、巫术记录,确有一些浅见。”
“哦?说来听听。”白起示意。
李诉走到沙盘前,指向断魂谷周边区域:“武安君,破虏将军。百越联军十万,看似庞大,然其致命弱点有三。”
“其一,兵力虽众,却非铁板。三十六洞联军,各洞自有传承、图腾甚至世仇。虽被蚩骨以威权与黑袍人利诱强行捏合,实则各怀心思,尤以此次黑虎洞主岩獠战死,其部溃散后,其余各洞难免兔死狐悲,互相猜忌。此为‘心不合’。”
“其二,地形虽险,却受制于天。南疆十万大山,毒瘴弥漫,虫蛇遍地,于我中原大军而言是天堑,于百越蛮兵亦是限制。其大军集结于断魂谷,看似藏于瘴海深处,安全无虞,实则粮草转运、兵力调动同样困难。尤其眼下雨季将临,山洪、泥流、瘴气爆发更为频繁,蛮兵久聚于谷,必生疫病、减员。此为‘地不利’。”
“其三,外力虽诡,却难持久。黑袍人提供甲胄兵刃,甚至传授战阵,然其背后主上意图不明,所图必大。这等资助,断不可能无穷无尽。且黑袍人行踪诡秘,与蛮兵并非一心。若我军攻势猛烈,或设法离间,黑袍人见事不可为,未必不会抽身而退,甚至反噬蛮兵。此为‘援不固’。”
李存孝听得直点头:“嘿,李将军看得透彻!那黑皮光头(黑袍人)一看就不是好东西,跟那些蛮子肯定不是一条心!”
白起眼中闪过一丝微不可察的赞许。李诉的分析,条理清晰,切中要害,与他的判断基本吻合。此人不愧是擅谋擅断之名将,刚到前线,便已抓住了关键。“依将军之见,当如何破之?”
李诉沉吟道:“当以正合,以奇胜,刚柔并济。正面,需有雷霆之师,堂堂正正,击其必救,迫使其主力与我决战于预设战场,发挥我军甲坚兵利、战阵严整之长。侧面,则需派遣数支精锐奇兵,或伪装蛮兵,或借天时地利,潜入瘴海,袭扰其粮道,离间其洞主,刺杀其巫师,甚至设法接触那黑袍人,或擒或杀,或探其虚实。”
他顿了顿,目光灼灼:“尤其这瘴气与巫术,看似险恶,若能巧妙利用,反可为我所用。末将沿途已采集多种瘴气样本与毒虫,正在加紧研制更强效的避瘴、解毒药剂,以及或许能模仿甚至诱发特定瘴气、扰乱蛮兵感知的特殊烟剂。”
“好一个刚柔并济,化险为夷!”李存孝拍案叫好,“老白,我看李将军这法子不错!正面硬仗交给我,保管把那什么蚩骨的屎都打出来!那些钻山沟、下毒烟的勾当,就让李将军带人去干!”
白起没有立刻表态,手指轻轻敲击著沙盘边缘。片刻,他缓缓道:“李将军所言,深合兵法。然,具体方略,需因敌而变。目前,蛮兵主力龟缩断魂谷,凭险据守,又有瘴气为屏,强攻伤亡必大。”
他指向沙盘上几个点:“本君意,分三步走。第一步,示敌以弱,骄敌之心。李存孝。”
“在!”
“你部休整数日,即日开拔,大张旗鼓,做出欲绕道攻击百越后方‘赤水河’粮产区的姿态。行军可稍显拖沓,遇小股蛮兵骚扰,可稍作败退,丢弃部分辎重。”
李存孝一愣:“败退?还丢东西?”
“诱饵罢了。”白起淡淡道,“你部目标,是将蛮兵部分主力,尤其是蚩骨麾下最精锐、最急躁的部队,诱出断魂谷,拉长其战线,削弱其主场优势。待其远离瘴海,于‘野狼原’一带,便是你的‘修罗场’。”
李存孝明白了,这是要引蛇出洞,在利于骑兵发挥的开阔地决战!他咧嘴一笑:“懂了!看老子不把他们屎都骗出来!”
“李诉。”
“末将在!”
“你即刻着手组建‘山地营’,从西南郡兵及擅长山林战的士卒中择优选取,暂定三千人。所需药物、器械、向导,尽可调用。你部任务有二:其一,在蛮兵被李存孝吸引注意力时,秘密开辟数条穿越瘴海、通往断魂谷侧后的隐蔽通道。其二,研究蛮族巫术,尤其是那三名随军巫师的手段,寻找破解或克制之法,并设法探查黑袍人更多情报。”
“末将领命!”李诉眼中精光闪烁,这正是他擅长且期待的。
“本君自率主力,坐镇镇南关,统筹全局,并做出防备蛮兵主力正面强攻关隘的姿态,进一步麻痹蚩骨。”白起最后道,“另,传讯曹正醇督主,令其东厂精锐,配合李诉将军行动,并设法在百越各洞之间,散布流言,加剧其内部矛盾。陛下新遣李将军至,又有本君新晋武圣,此消彼长,破敌之机,就在旬月之间。”
三位将领,风格迥异,却在白起冷峻的调度下,迅速拧成了一股可怕的力量。勇猛无匹的破阵利刃,奇谋百出的山地专家,加上掌控全局、初成杀伐圣域的战争统帅——这样的组合,足以让任何对手感到绝望。
断魂谷,百越联军大营。
气氛压抑而焦躁。黑虎洞主岩獠兵败身死的消息早已传遍各洞,虽然蚩骨以雷霆手段斩杀了几个私下议论、军心浮动的洞主立威,但恐慌与猜忌的种子已然埋下。尤其是一些实力较弱、本就对蚩骨强势不满的洞主,更是暗中串联,眼神闪烁。
最大的营帐内,蚩骨面色阴沉如水,脚下是几具被他一怒之下捶碎的蛮兵尸体。他面前,站着三名装扮怪异、脸上涂抹著诡异油彩、颈挂兽骨项链的老者,正是随军的百越大巫师。更远处阴影里,黑袍人静静伫立。
“废物!都是废物!岩獠那个蠢货,两万人,连一个晚上都守不住!”蚩骨低吼,声如闷雷,“还有你们!不是吹嘘你们的巫术能咒杀敌人、迷惑心神吗?为什么没发现中原人的偷袭?!”
三名大巫师面面相觑,其中为首的一个,脸上纹著一只狰狞蜘蛛的老者沙哑道:“大酋长息怒。中原军中,似有高人,能屏蔽我们的‘灵觉’。且那夜袭击之将,气血如烈日,煞气冲霄,寻常咒术近身即溃恐怕,是传说中的‘武圣’。”
“武圣?!”蚩骨瞳孔一缩。他虽自恃勇力堪比半圣,但也深知武圣的可怕。那是另一个层次的存在。
“不止一位。”阴影中的黑袍人忽然开口,声音依旧低沉沙哑,“根据最新情报,镇南关方向,昨日有异常强大的法则波动,冰冷肃杀,与之前黑风岭那股暴烈气息不同,应是另一位存在突破了。如今大玄南征军中,至少有两位武圣。”
帐内瞬间一片死寂,连蚩骨都感到一股寒意。两位武圣?!这还怎么打?
“先生您之前可没说,中原人会派两个武圣过来!”蚩骨语气中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惊怒与质疑。
黑袍人似乎笑了笑,声音带着金属摩擦感:“大酋长何必惊慌?武圣虽强,却也并非无敌。况且,我主赐予的‘神甲’与‘战阵’,足以让贵部勇士的实力提升数倍,结阵之下,未必不能抗衡。更重要的是”
他顿了顿,缓缓道:“我主早有准备。三日后,会有一批新的‘援助’送达,其中包含一种特殊的‘兽神图腾’。只要以足够强大的蛮血与战魂献祭激活,便可召唤出‘兽神投影’,其实力,足以媲美甚至超越武圣中期。届时,大酋长还担心两个初入武圣的中原将军吗?”
蚩骨眼中重新燃起贪婪与凶光:“兽神投影?!此言当真?!”
“绝无虚言。”黑袍人保证,“不过,献祭所需的‘强大蛮血与战魂’,需要大酋长自行准备。最好是,在战场上获取。”
蚩骨明白了,这是要他用人命和胜利去换取力量。他本就是狠辣果决之人,当即狞笑道:“好!只要能打败中原人,死些人算什么!传令下去,各洞加紧备战!三日后,等先生的神物一到,本酋长要亲自领兵,出谷踏平镇南关!”
待三名大巫师和蚩骨相继离开后,黑袍人独自站在帐中,阴影下的嘴角似乎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
“武圣么正好,拿来测试一下‘神恩药剂’与‘图腾柱’的实战效果。主上的计划,需要更多的‘数据’这南疆的蛮血与中原武圣的血,都是不错的养料。”他低声自语,身影缓缓变淡,如同溶于空气。
他并未告诉蚩骨,那“兽神图腾”召唤出的投影极不稳定,且会疯狂吞噬使用者的精血与灵魂作为燃料。更未告诉他,主上真正的目的,从来不是帮助百越复国,而是以这片土地为试验场,收集战争数据,测试新的“造物”。
三日后,野狼原边缘,李存孝大营。
李存孝严格按照白起的指示,行军“拖沓”,甚至故意让几支蛮兵斥候小队“侥幸”逃脱,带回了“中原大军行动迟缓、辎重繁多、士气不高”的假情报。他的营寨也扎得颇为“松散”,似乎毫无防备。
“报——!将军,前方三十里,发现大批蛮兵踪迹!看旗号,是蚩骨直属的‘血狼卫’以及‘毒蝎’、‘秃鹫’两洞精锐,人数约在三万左右,正朝我军营地方向疾驰而来!领军的好像是蚩骨本人!”探马飞奔入帐禀报。
李存孝眼睛一亮,猛地站起:“嘿!那蛮子头头还真被钓出来了!三万精锐够劲!”
他并未立刻下令迎战,而是按照计划,下令前营“仓促”抵抗后,“惊慌”后撤,并“遗弃”了部分粮草和破损的帐篷、旗帜。
野狼原是一片相对开阔的丘陵草地,视野良好,虽有灌木丛生,但大体利于骑兵驰骋。李存孝一边“败退”,一边将主力悄悄布置在几处预先选定的、略高于周围平地的坡地之后,张弓搭箭,刀出鞘,马衔枚。
当蚩骨率领三万气势汹汹、装备着部分黑袍人提供的精良铁甲与兵刃的蛮兵精锐,追着“溃退”的李存孝前营,一头撞入野狼原腹地时,看到的,却是一片诡异的寂静。
“停!”蚩骨虽暴躁,但野兽般的直觉让他感到一丝不安。太安静了,连鸟叫虫鸣都听不见。
然而,不等他细想。
“咚咚咚咚——!!!”
沉闷如大地心跳的战鼓声,骤然从四面八方响起!不是一处,而是至少六七处!
紧接着,左右两侧以及后方的坡地后,猛地竖起无数面玄黑色战旗!旗帜之下,是密密麻麻、盔甲鲜明、刀枪如林的大玄骑兵与步兵!他们不知何时已悄然完成了合围!
正前方,原本“溃退”的李存孝前营也瞬间止步,阵型展开,露出后方严阵以待的主力。李存孝本人,骑着火焰驹,手持禹王槊,立于阵前,正咧著嘴,朝着蚩骨露出森白的牙齿。
“蛮子,等你多时了!”李存孝的声音如同滚雷,“听说你皮糙肉厚,来来来,让爷爷的槊,给你挠挠痒!”
蚩骨又惊又怒,知道自己中计了。但他凶性也被彻底激发,狂吼道:“区区埋伏,就想吃掉我蚩骨?儿郎们,随我杀!撕碎这些中原杂种!”
“吼——!!”三万蛮兵精锐同样发出野兽般的咆哮,在蚩骨的带领下,悍不畏死地朝着正前方的李存孝部发起了冲锋!他们相信,只要击溃正面之敌,突围并非难事。
然而,就在两军即将碰撞的刹那。
一股冰冷、死寂、却又宏大无边的恐怖威压,如同无形的大幕,骤然降临整个野狼原!天空仿佛都暗淡了几分,空气中弥漫开淡淡的、令人作呕的血腥气,耳边隐隐响起无数金铁交击、濒死哀嚎的幻音!
蛮兵精锐冲锋的势头猛地一滞,仿佛陷入了粘稠的血浆之中,动作迟缓,心中莫名升起无边恐惧与绝望,连凶悍的战意都被压制!而大玄将士,虽也感到心悸,但在白起事先的提醒与自身纪律约束下,反而被激发出更强的战斗本能!
修罗场——展开!
白起的身影,不知何时已出现在战场侧翼一处不起眼的高坡上。他并未亲自出手,只是静静地看着,但整个战场,仿佛都已落入他那双映照着尸山血海的眼眸之中,成为他“修罗场”的一部分,受其法则影响!
“杀!”李存孝抓住这瞬间的机会,暴喝一声,一马当先,赤红气血如同狼烟般冲起,暂时抵住了部分“修罗场”的负面影响,率部如同烧红的铁锥,狠狠撞入蛮兵混乱的阵型!
几乎是同时,左右两翼与后方的伏兵也齐齐发动!箭矢如蝗,刀光如雪,瞬间将三万蛮兵精锐淹没!
蚩骨目眦欲裂,挥舞著门板巨斧,疯狂劈砍,武圣级别的狂暴力量让他暂时抵御住了“修罗场”的压制,接连斩杀数十名大玄士兵。但他身边的蛮兵,却成片倒下。
“武圣!又是武圣!还是这种鬼领域!”蚩骨心中惊骇,知道今日恐怕难以讨好了。他萌生退意,狂吼著下令:“突围!往南突围!”
然而,在“修罗场”的压制与重重围困下,突围谈何容易?
野狼原,瞬间变成了真正的血腥屠场。蛮兵的鲜血,开始染红这片草地。
而远在断魂谷方向,李诉率领的三千山地营,也已如同幽灵般,分成数股,悄无声息地钻入了浓密的瘴气与山林之中,朝着百越联军的心脏地带潜行而去。